《荣耀时代》的演职人员有个共同的微信群,傍晚时分,陈长峰在群里梁韵瑶。
陈长峰:“小梁,好友申请通过一下。”
群里顿时一片沉默。
梁韵瑶和陈长峰撕破脸的事早就传遍了,碍着王一的面子没在表面议论,其实私下谁都知道,纷纷站队,站在梁韵瑶这边的也只有程欢。不过她表面没有跟别人硬扛,只是在偶然听见传言的时候讽刺两句。
陈长峰在群里突然梁韵瑶还明目张胆地要求加微信,众人纷纷咋舌。
梁韵瑶这把估计要被整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合吃瓜群众的意,因为梁韵瑶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回答陈长峰的话。
就在其他人以为梁韵瑶已经跟陈长峰私聊的时候,陈长峰又说话了。
“梁韵瑶”
众人:……
梁韵瑶,真是铁头娃。
梁韵瑶其实并不头铁,她正忙着按照张弓长的指导尝试表演方法,每次出戏想到真实的自己,都难过又难受,一晚上已经去厕所吐了两遍,此时正瘫坐在地上缓神,没空去看手机。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条件反射地又要恶心起来。
拿过手机,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下接听键,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又开始恶心了。
“梁韵瑶。”
陈长峰语气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想笑:“你好大的谱啊。”
梁韵瑶:“……哈?”
陈长峰约她下楼见面说话。成爽陪梁韵瑶一起去。
酒店楼下,陈长峰看见成爽的时候毫不意外,看看梁韵瑶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大家都是演员,以你现在的演戏水平,必须找一个科班出身的老师,最好是男老师,帮助你度过这一关,要不然你演戏是悬浮的,感情不懂得如何收放得恰到好处,表演痕迹过重,让人觉得虚假。我说的没错吧?”
梁韵瑶一脸嫌弃:“so?”
陈长峰:“我觉得我就很合适,你觉得呢?”
梁韵瑶:“我觉得非常不合适。”
陈老师点头:“你先别急着拒绝,其实我也不是就看上你,男人不过就是要个面子,这面子你给不给我,事情就真的可大可小,成经纪你说是吧?”
成爽公事公办道:“陈老师有话直说,我们公司一定会按规定考虑陈老师的意见的同时保护我们的演员。”
陈长峰点点头:“行,我们捞干的说。我陪你试戏,相应的,我要让片场所有人都知道,我陈长峰就是你的床戏老师。”
梁韵瑶哈了一声:“我图什么?”
陈长峰:“我这是给你一个让你成全我脸面的机会,你如果拒绝,后果怕是承担不了,不过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年纪也不小了,玩玩你都要看我心情,给你脸你可别不要脸。”
这已经近乎强迫的性骚扰了,成爽上前一步,挡在梁韵瑶身前:“陈长峰,我们公司还有老板,你别太过分。”
陈长峰笑得直白:“蓝剑算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提鞋都嫌他动作慢。梁韵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圈里无戏可拍,经纪人你也好好想想,是在这个赔钱货身上继续砸几十万公关费,还是老老实实地捧我的面子。这很好选择吧。”
成爽眉眼倒竖。她们蓝剑娱乐是公司不大,但也不至于让人踩在鼻梁上骂,成爽刚要替蓝剑好好骂骂这个贱人,就被梁韵瑶拽到身后。
梁韵瑶把手机解锁,给陈长峰看,从他们见面开始,梁韵瑶就全程录的音。他是如何大言不惭地威胁她的,录了个一清二楚。
“陈长峰,就因为我说你性骚扰我就丢了你的脸?你脸挺大啊,整个宇宙都是你的脸吧?你是王法是吧,民法刑法都你颁布的吧?上面属你的名了吗?陈长峰你知道你自己有多猥琐吗?我现在看见你的脸我就想吐,我告诉你你从里到外就烂人一个!你太tm让人恶心了!”
她刚说完,胃里一阵翻涌,偏头“yue”地一声吐了出来。
陈长峰:……
成爽:……
关上酒店房间的门,成爽觉得这事就离谱。
她把一脸气到心梗表情的梁韵瑶扶上床,让她早点休息,关上房门就开始给蓝剑打电话:
“你家灾星丫头可真牛气了。把陈长峰当面一顿骂……还录了音……然后还真吐了,吐完手指头一点,直接发剧组群里。”
“沉默是今晚的《荣耀时代》大家庭,实在太沉默了,连以前发大拇指点赞吹彩虹屁那帮人都彻底消停了。”
“陈长峰什么背景反正你比我清楚,你家灾星丫头把他彻底得罪了,蓝剑勇敢飞吧,出事自己背,有什么需要我的,估计我也帮不上忙。我会替你看好梁韵瑶的,虽然她今天办的这事我认为足够扬眉吐气,总之加油!”
一顿输出完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留下蓝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面前一整个展柜的手办,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沉默是今晚的微信群,也是明早的剧组,《荣耀时代》大家庭里足有上百号人,还有投资方制片人在里面,第二天彼此见了面,都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集体选择性遗忘昨天听到的那段录音。
王一拎着水杯和往常一样坐到摄像机前,和往常一样点起一根烟,和往常一样刚开工就必须骂一个人:
“梁韵瑶呢!让她滚过来,我要看看她的戏!”
……
贾乐把耳机放下,抽了一口电子烟,好奇地看看经落:“冒昧问一句,梁韵瑶是你什么人,方便说吗?”
经落也把耳机收起来,说:“算是我姐姐。”
贾乐的小眼睛放光:“亲姐姐,还是情姐姐?”
经落瞅他一眼:“自然是亲的。”
贾乐笑着点头,不再往下问了。
他们刚刚仔细听了这个人提供的信息,其实也不算什么隐秘的东西,不过是把业内对梁韵瑶的印象、评价和身价做了个评估。
“一个小演员,没什么名气,在业内仅有的一点印象是因为关于她的谣言,正好我了解一点这里边的事,她以前在‘创世’根本没几个人认识,反倒是解约的时候谣言四起,估计是创世散播的关于她丑闻。业内现在默认关于她的评价两个,一个是性格奇怪,十分无趣,长得好看但是不吸引人,花瓶美人;另一个是私生活混乱,不是男朋友多,传闻她很听话,让干什么都基本不反抗。因为这两个特质,其实打她主意的人也不少,就是那种想当玩物玩玩,但是一方面她现在的公司蓝剑还挺护短,她本人态度也坚决,好像没听说谁成功过,另一方面,金丝雀也得养那种娇俏可爱风情万种的吧,木头美人放着也没意思。那些人本来就是想玩玩图个新鲜,一看她这种情况就没兴致了,所以近半年来吧,没听说谁真想打她主意的。”
“事业上,也没演过什么像样的作品,业内对她的演技认知基本为0,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事业发展,像她这样的女明星,非科班出身学历不行,没有资源,还想红的,娱乐圈一抓十几万,要不是多亏她有这些绯闻黑料,搞不好更没人认识她了。”
经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把耳机和电脑都收回包里,说:“那今天就先这样,我还有个计划可能要麻烦你,咱们再联系。”
他给贾乐一个不薄不厚的信封。
很有意思,这男孩喜欢给现金,也不知道他是谨慎,还是作风老派。
贾乐照例把钱收了,看经落要走,说:“兄弟,我给你指条路,我看你挺在乎你这个姐姐,但是你现在就是个学生,啥也干不了。好好学习吧,你是个好学生,等你毕业了自己熬成资本,不就能帮她了嘛。”
经落背着包回头看他一眼,歪头想想,说:“你可能有点误会,她其实不需要我的帮助。”
她很厉害的,从小就是她帮我,我做这些只不过想靠她近一点,想让她开心一点罢了。
就像是知道她拍戏可能遇到了困难,思考了一晚上又嘴笨,后来决定看遍能找到的每一场话剧,把票根都拍给她看。这种笨拙又无意义的努力,只是希望能对她起到一点点作用就好了。
梁韵瑶被王一叫到片场的时候,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瘦了一圈,看上去十分憔悴。
王一:“让你在家闭门造车,你干嘛,闭门考研?熬夜打游戏?”
梁韵瑶连反驳的力气都不多,弱弱地问:“又干嘛呀。”
“检查你车造的怎么样了,赶紧去化妆,化完妆马上开拍!”
一场演完,梁韵瑶又开始犯恶心,强忍着没去吐,被成爽扶着去王一那边看回放。
王一仔细看过一遍,又截取几个图像放大再看,问梁韵瑶:“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梁韵瑶看完,实话实说:“90分。”
她有很大突破,从镜头里的表现也好,从周围人的反应也好。在王一的扑克脸上看不出来,但男演员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入戏,她拍完这条走到王一旁边,能够清晰地看见扛话筒的工作人员和副导演呑咽口水的样子。
但还不够好,梁韵瑶心里清楚。对着对手男演员,她没能彻底入戏,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残存着的怪兽叫嚣着撕扯她,她近乎是强烈地压制着自己的理智。
王一点点头:“去吧,再造两天,后天再拍。投资方昨天跟我打过招呼,我替你扛了一部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管,后天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还没有达到我的要求,直接换人,听懂了吗?”
听懂了,陈长峰直接搬出投资方,戏都拍完还能换人,可真是心眼比针眼还小的恶臭男人。
梁韵瑶走后,副导演问:“她会不会心态直接炸掉,还是说自暴自弃了。”
王一看了眼她的背影,眼神收回来:“那就活该她在底层呆一辈子了,以后恐怕就再难翻身。”
傍晚时分,梁韵瑶又去见了张弓长。
八点,梁韵瑶从公交车上下来回酒店,成爽今天还有其他工作,梁韵瑶让她忙去了,从公交车站到拍摄基地还有七八公里的路,她准备走回去。
张弓长今天仔细听了她的问题,喝了一口咖啡,轻叹一口气。
“入戏的方法很好用,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并且不是长久之计,在你身上负作用甚至要比正面作用更加强烈一点,这个方法只适合你应急。但现在你连应急都应不上,必须想其他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缓慢地扎实地学习,然后缓解或者彻底根治你的心理问题。哪一个都需要时间,你似乎没有时间。”
梁韵瑶抿唇,没说话。
张弓长看她,神色柔和下来,说:“梁韵瑶,你的表演技巧没有问题。我当老师时间不长,但看见像你这样非科班出身还有这么扎实表演功底的人实在凤毛麟角。”
梁韵瑶朝她笑了一下,谢谢她的夸奖。
“你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情感。而情感是人类天生的产物,是人在成熟的过程里缓慢且长期形成的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做到的。你需要找到一个能够让你的情感肆意释放的安全区。可以是一个地方,但作为演员,最好是一个人。”
“试着联系一下你最信任的人吧。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当然如果时间不是这样急迫,你可以通过学习缓慢地健全你的情感世界。这次失败也没关系的,人生不只有这一条路走。”
梁韵瑶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自己常去的那家便利店门口,她进去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站在夜空下点燃一根,抽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恶心了,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摸出手机来,拨出一个号码。
“喂?笑笑啊。”
“哎,妈妈。”
母亲陈秀秀的声音传过来,一下子就把梁韵瑶带到那个简陋温暖的小房子,耳听得淅淅索索的声音,陈秀秀隔着一段距离,在对别人说话:
“老头子,笑笑打电话来了,你跟她说说话啊。”
对面呜呜了几句,一个有些虚弱的男性声音艰难开口:“笑笑啊……”
“爸爸。”梁韵瑶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丝毫没有停顿。
后面再说什么,已经是听不清了。能听见陈秀秀在哄着男人:“听到孩子的声音高兴吧……不想闺女,闺女在给你赚钱呢,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一个电话,梁韵瑶没说上两句话,眼泪就停不下来,她咬着唇蹲在地上,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笑笑啊,你爸高兴呢。”
“是,妈。”
“怎么样,工作累不累啊。你爸爸最近情况还不错,新换的药效果挺好的,每天清醒的时候多了不少……”
陈秀秀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又担心女儿不爱听,赶忙道:“别太拼命了,家里还有些钱,够你爸吃药的。你给自己攒一些,在大城市过得舒服点……”
“哎,妈。”梁韵瑶笑了下,没人能听出来她脸颊上全是泪。
“有什么事要跟妈说吗?”
“没有,就是问问你们两个好不好。”
“好着呢,挺好的,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我们就好,你爸你不用担心,生死有命的事,多替自己想想。好孩子……”
电话挂掉了,梁韵瑶摸出一根烟点燃,又吸了一口。
她这些年陆续往家里打了几十万。多亏这些钱,父亲才挺到现在。父亲的病是一种稀少且奇特的癌症,特效药几乎没有,也不纳入医保,她们只能一种一种方法去试。在治疗期,进口的靶向药一支就要一万多,一次治疗打四针,再观察是否有效,一旦产生抗药性,就要再换一种。
她一度面临崩溃的时候,曾经短暂且阴暗地想过,要不就不治了,治不好的,到最后人没了,家也彻底拖垮了。
后来她回到家,看见父亲大部分时间就像一个有些虚弱的健康人,他会笑,会说话,也会充满爱怜地心疼她,把很贵的水果放在冰箱留给她,一直留到坏也不舍得吃一口。
她想起小时候,她最艰难的岁月里,是父亲义无反顾地离开永华建造厂,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厂区大院去了南方,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替她遮风挡雨,尽他所能地为她撑起一片安全的港湾。梁韵瑶偷偷打了自己几巴掌,狠狠地唾弃自己的无耻。
“会好的。”梁韵瑶望着漆黑的星空,深深把烟吸进肺里:“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不远处,经落背着包,站在路灯下看那个蹲在便利店门口,一边吸烟一边哭的女人。
他已经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见过贾乐以后,熬夜完成了工作和学业任务,向不情不愿的刘炳春和万鑫请了假,倒了不知道多少趟车,折腾一整天才到这个地方,站在便利店门口看向剧组的酒店,正犹豫着要说什么才能见到人,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了梁韵瑶慢慢低着头到便利店门口。看见她抽烟,打电话,她哭,泪水掉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砸。
后来她可能是哭累了,第二支烟抽完,扔到垃圾桶里,又去摸第三支烟。
经落从路灯下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梁韵瑶抬头,眼眶和鼻尖还是红的,在昏黄灯光下温柔的夜色里,像是一只委屈的小动物。
经落举起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嗨,好巧。”
张弓长给程欢打电话,专门说起这件事。
程欢笑:“就知道你认真,所以才把你介绍给这小孩。”
“这种案例真是奇怪,我还真想把她放在手下好好研究。”
“说话多吓人,应该是好好培养。”
“从教学角度来讲,确实是个非常有价值的研究对象,而且是个非常好的苗子。”张弓长有些兴奋:“她怎么想的,有没有想法来我这儿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