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我族玉楼有金丹之姿!
王家山,半空中,王玉楼正带着王玉安一起看驴。
不,赏,赏驴。
花可以赏,驴怎么就不可以赏?
王玉楼的压力有多大?
这么说吧,有时候他会畅想自己是一头没有脑子的傻驴。
从生到死,都是快乐的,只有死的那一刹那痛苦。
傻驴的一生就是如此枯燥无味,但爽。
爽一辈子,苦一下,而且完全不会被苦难的记忆缠绕。
这怎么不是一种解脱?
可惜,王玉楼不是傻驴,他看的太远,被那些遥远的苦难和压力折磨的厉害。
绝对理性的理念下,遥远的恐惧不该影响当下,但王玉楼又没有成仙,哪怕他已经很努力的活在现实中了,依然会时不时的被觉悟的无力压得喘不过气。
按白小鱼的说法,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如果顶不住修仙界的残酷,那就没资格走上去,去争抢真正的大逍遥。
而且,站在寻找意义的角度看,过程的艰难又强化了结果的非凡,在脱离苦海的过程中,脱离苦海本身所具有的意义也愈发的显著了。
“哥,你在看什么?”
玉安不懂王玉楼的想法,他的高度仅限于伏龙观内门弟子,约等于五十四年前的王玉楼——还没有离开滴水洞的王玉楼。
那时候,王玉楼还真指望自己能跟着莽象成道,蹭上点紫府之机。
傻的有些可爱。
“傻驴又多了些,不知道傻驴原能不能在我们的手里再晋升晋升。”
灵物的晋升是水磨功夫,时间的尺度是十年一个单元,需要投入的成本更是难以计数。
王氏在显字辈只有三位筑基,但后来又能爆发式的接近十人,就是因为王显合主持野驴原晋升傻驴原,耗费太大。
而爆发式的晋升,则是透支家族底蕴和积累,被祖师的恩情增发逼出来的。
很多事站在发生后的角度看,就能看出问题。
比如,祖师的畜生,是全方位的。
先是恩情大增发,批量催生‘婴儿潮筑基’,而后用大战消磨红灯照和天蛇宗的筑基修士数量,从而以无尽的鲜血削减天地对修士开紫府的限制。
接着,就是借着血肉磨坊一般的大战,让莽象一脉的紫府和下蛋似得涌现,连虢百尺那种货色都开了紫府。
说莽象畜生,都侮辱了畜生,畜生都没莽象狠。
“哥,你同意我留在红灯照了?”
玉安有些欣喜,家族和祖师紧密相连,王玉楼作为祖师门下的小将,更是冲锋在两宗大战的第一线,面对的压力是全方位的。
作为王玉楼的弟弟,王玉安希望自己能留在王玉楼身侧,为他做些什么。
这和想要借王玉楼的势成就更好的修为还不是一回事,毕竟,王玉楼身边的危险性,王玉安看的清楚。
无论是郭呈泰带队护送,还是王玉楼传音提醒,都显露出王玉楼面对的局面之复杂。
留在王玉楼身边或许能有更好的修行前景,但危机危机,所需要面临的危险也很大。
“还不是时候,虽然我也不希望真的发生,可想想就知道,祖师不一定能顺利证金丹。”
宗门内的不满,莽象已经成功压制,但宗门外的不满呢?
一个新生的金丹,一定会遭遇阻挠的,现在不阻挠,或许是那些人在等。
等莽象被天劫劈的嗷嗷叫的时候,说不定蛙皇和天蛇会一起跳出来,让莽象知道仙盟的规矩是什么样的狗屁。
当然,王玉楼更倾向于莽象早就知道仙盟的规矩对于制定规矩的金丹们而言是狗屁,祖师说不定在暗中已经做了准备。
但这玩意儿,王玉楼又不能站在莽象面前问——怎么说都不合适。
所以,不能让王玉安现在就回来。
经由滴水仙尊的开天眼提醒,王玉楼意识到分家分错了,可也没那么错。
分出去的王氏分支不一定能更进一步,但还是有点机会在莽象带着王氏一起完蛋后,为王氏的传承保留点念想的。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祖师那样的存在,应该算好了一切。”
王玉安的这种观点,又和滴水洞中的王玉楼类似了
这也让玉楼彻底确定了弟弟的认识阶段,他看向飞上来迎接两人的陈露晚,道。
“你同露晚姨娘多年未见,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言罢,王玉楼飞向傻驴原中央。
那里坐落着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说是树林,如今只剩下三棵,不过每一棵都很大。
弃身化树,王氏秘传的残次神通,残次于,创始人受王氏嫡脉的血脉遗传特质影响,此神通只能由王氏嫡脉中嫡脉施展。
效果为修仙者把一生的修为转化为一棵大树,此树天资非凡,稍微长长,就能有八品灵材的水准。
多生长些年,便可达到七品门槛,配合以恰当的炼器手法,就能炼为灵器。
王荣江当初筑基后,就是领了一颗上品灵器级别的大树作为自己的初始灵器,还曾骑着大树灵器到滴水洞为王玉楼撑腰站台。
王显茂就站在那里,身侧是王显合与王恩延,相比于他的大哥和七叔,老族长的枝丫显得瘦弱的多。
至于更早的大树,已经被族中的筑基们领走使用了。
‘玉楼,你怎么回来了?’
见王玉楼过来,王显茂下意识的想起身迎接。
但他已经变为了树,起身迎接的动作,就这么变为了树枝的摇晃。
不过没什么影响,王玉楼知道,那是老族长在对自己表达着欢迎和喜悦。
见王显茂甚至看不到回到族地的玉安,王玉楼心中的酸涩忽然变得很大,他走到大树身侧,抚摸着大树的躯干,低声道。
“玉安带着红眉回来了,您现在还能解开红眉身上的黑藤锁神术吗?”
王显茂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变为大树的他,想动都难自己动,就像一个走不动路的老人,能想的问题,全都和过去有关。
幸好王显茂作为修仙者,有着漫长的人生,他有很多过去可以回忆。
玉安作为他很重视的后辈,自然常常出现在他的回忆中。
‘有点难,有点难’
王显茂的语气有些无力,玉楼听懂了,他点点头,道。
“既如此,就不让红眉回伏龙观了,我给他安排个位置养老吧。”
分家是错的,但王氏在伏龙观的分支目前还要继续维持下去,不能让红眉带着怨恨回去。
大树的枝丫晃了晃,王显茂还是想试试。
‘试试,玉楼,让红眉来,我试试,玉安毕竟和柠瑶成婚了。’
王玉楼理解族长的意思,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试试还不行,红眉就要死,死在天蛇宗邪修的袭击上。”
红眉很不幸,他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但刚刚好好的输掉了自己的一生。
‘好,你终于长大了,玉楼,以前我就怕你内心过于孱弱,以至于做事瞻前顾后,现在看,你确确实实是长大了。’
到此,两人都沉默了下去,许久再未多言。
王玉楼当然长大了,如果横压两宗战场前线的王玉阙还不算长大,那恐怕就是个恐怖故事了。
但这也不意味着王显茂说错了,只是老族长也很难面对现在的自己,即便,已经适应了五十年。
王玉楼靠着大树坐下,树根微微颤动,在王显茂的操作下,化作了天然的椅子。
坐在老族长脚下,眼前是傻驴原上的和煦风光,王玉楼一时间有些痴了。
人总是会在某一个阶段,开始怀念童年,没有例外。
算起来,王玉楼此生已经八十有余了。
耄耋之年,但依然是能够被称呼为莽小将的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叫莽小将的。
‘孩子,你在想什么?’
大树的树枝摇晃,往王玉楼坐的方向偏移,为他挡住了阳光的直射。
“好想回到十二岁,那时候,对测灵根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期待自己有灵根,可以踏上修仙的路。
又怕自己没有灵根,多年在族学的修习沦为空耗,虽看了眼修仙界的风光,便以凡人的身份了此余生。
那时候,期待是真的期待,担忧也是真的担忧。
如果我是个凡人,现在也差不多该去世了,未来的洪水滔天,也和我没有关系。
或许,还是顺遂富足的一生,想来,那样离开,应该也是不差的。”
王氏对后辈的培养前置,站在整体效率的角度看,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对于那些没灵根的孩子而言,似乎过于残酷。
大树想要开口,但又意识到,王玉楼不是孩子了。
‘玉楼,你的道心出了问题。’
王玉楼的道心当然出了问题,甚至不是蒙尘,而是被摧残的快要破碎了。
“是啊,我的道心出了问题。
或许是从神光砸了西海仙城开始的。
或许是从瓜真人吼死前线几千万凡人开始的。
或许,是过去几十年,慢慢开始的。”
王玉楼抬起手,他的双手修长而又洁白,这是筑基修士该有的手,不沾一点尘泥。
“老祖,我的手其实是红色的,它们沾满了血。
这些年,我帮莽象杀了很多人,数不清的人。”
个体的良知在系统性暴力的摧残下,没有多少生存的余地。
相比于如今,王玉楼曾经的‘伪善’甚至都显得和真正的善良没那么大差距了。
莽象要成道,就要杀筑基补紫府,从而为自己锁定天地的‘限制额度’。
而连白鲤都确认了,王玉楼想成道,最快的路径就是借莽象的东风。
悬篆对王玉楼的重视,以及王玉楼的年龄,都非常巧妙的卡在一种微妙的边界上。
即,当祖师真的成就金丹后,如今忙前忙后,几十年如一日高喊我最忠诚的王玉楼,大概率有机会顺顺利利的成为实打实的紫府,而不是莽象证金丹的充电宝。
‘你很痛苦?’
大树也不知道说什么,王显茂多希望自己还能继续为王玉楼遮风挡雨啊,他的树枝能为王玉楼遮挡太阳,但他再也不是那个能为王玉楼遮风挡雨的老族长了。
他不愿意怪王玉楼走的太快,只怪自己走的太慢。
“不,我不痛苦,我只是迷茫。
我想到了一个自洽的逻辑。
族长,你看,修行者的寿命动辄几百岁起步,而凡人的寿命只有百年。
一个生命的认识和价值判断,是依托于个体本身的经历和所处的环境与利益脉络而构建的。
在这些前提下,是不是意味着,修仙者绝不能和凡人一样,遵守凡人统治秩序下的道德标准与常理呢?
恐怕是的吧,那些抱着一种十几年的生命塑造的理念修仙的人,往往练气后就被迅速淘汰了。
适应规则的,才有机会在运气和自身努力的帮助下成为筑基。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紫府?
乃至于成为金丹?”
‘你不迷茫,玉楼,你不迷茫。’
“我很迷茫,您知道,我在西海,认识了两个朋友。
云舒和剑仙,剑仙已死,云舒不被允许筑基。
他们活的很接近自己,但远离了修仙界的规则。
在我看来,做自己,很多时候可以内心圆满,但不一定能和现实圆满。
内心圆满但带着遗憾离开,和内心不太圆满的去适应现实并长久的存在下去,那个更重要?
如果长生就是意义,那追求内心的融洽就不是意义吗?
当然有因人而异,可”
‘到此为止吧,玉楼,不要想那些虚无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闲云野鹤的空间,你也知道瓜真人吼死了几千万凡人,上万名修仙者。
当强者们还在做强盗时,你想要闲云鹤野的做自己,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我明白,只是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目的仅仅是为了走上去。
上去后,又真的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我好累,老祖。
易走日不放过我,虢百尺都能开紫府,他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可他拿那些新紫府没办法,于是转头,天天研究怎么折腾我。
邹天行现在做了掌门,也配合易走日折腾我。
他们在宗门内扯我的后腿,我还要在前线带着中线和天蛇宗打,还必须不断的问献忠队要人。
这才刚刚开始,我就很累很累了。
我怕,怕自己走不到最后。”
邹天行做掌门,是以特别功勋堂为核心的战时经济体系扩张的另一个后果。
不能什么便宜都让莽象一脉占了,烛照门下的人,这些年也显赫了许多。
总的来说,大概就是莽象和烛照对垒,浮烟派先撑不住了。
‘玉楼,你要知道,能像你一样,不为修行而发愁,坐在这里想能不能走到最后的修士,整个梧南也没多少个。
不要想那么远,先看好眼前的路。
另外,你其实不迷茫,只是你总是幻想有某种更好的解决方法。
在修仙界,没有力量,再多的伟大构想都是幻影。
你的对手们,如易走日、邹天行,不过筑基修为,就能给你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等你紫府,面临的对手只会更狠厉,更无情,更凶残。
不要手软,先活下去,不然,就是王氏为你陪葬了。
只有等你走到高天之上的时候,才有资格改变现在的格局。
记住你此刻的初心,玉楼,只要你没有被彻底的改变,你依然是你。
忍辱负重不是什么问题,连风剑仙也知道忍,偏偏那时候一时忍不住,当即命丧黄泉。’
“您和景怡老祖的想法很不同,景怡老祖对初心不以为然。”
‘是,我和她多年来,都是貌合神离,一切为了家族。’
“老祖,其实我更认同她,其实你也更认同她,对吗?”
大树不说话了,小王这话,有点扎心。
不过王显茂也是志如铁石的资深筑基,当然不会因为王玉楼说了句实话而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对,初心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在我看来,有一个信念在,可以让你往前走的路上,不那么痛苦。
只是,我可能就是有些无能吧,没那么大的野心,只希望做好王氏的族长,把家族发展的更好。
没能力实现自我,就借发展家族,聊以自慰。
你确实也该听二姐的,她说的对,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抱着年轻时的初心,不加辨别的当做金科玉律。
就像你说的,修仙者绝不能和凡人一样,遵守凡人统治秩序下的道德标准与常理,那不现实。
皮灵修前些年搞献忠队,一边抓人,一边在红灯照治下搞‘护宗爱宗’宣传,就是帮那些初入修仙界的愣头青塑造初心。
现在看,效果还是有的,不少人抱着被塑造出来的初心当自己的,带着烂命上了战场。’
皮灵修能成为紫府,就是因为他的献忠队搞得好。
王玉楼想到的,更多是修仙者个体利益和集体利益的区别。
在激烈的竞争中,修仙本身,是个体的超脱。
最开始,或许因为修仙者数量不多的原因,大家都能吃饱。
但吃饱后,高层的修士们反而不想斗了,稳定的局面就会出现。
稳定中,大修士们只能往下索取利益,于是,到两宗大战打了几十年后,红灯照内的散修都不怎么存在了。
这种利益的挤压下,对手加码,你必须跟着加码,对手不做人,你也要跟着不做人。
这条路看起来不好走,实际上也不好走,因为发展成如今模样,就是为了焊死车门。
焊死车门还不够,为了追求更高的效率,还需要骗那些想要上车的修士做燃料。
红灯照的大修士们拿走了九成的利益,却鼓励手下去骗红灯照秩序内的底层修士送死,去替他们承担代价。
这件事,很有种黑色幽默的意味。
那些被‘护宗爱宗’宣传入脑了的底层修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成为了燃料。
“老祖,您不无能。”
王显茂不说话了,大树也不动了。
王玉楼就这么靠在大树的躯干上,静静的躺了好大一会儿。
‘玉楼,你知道为什么骨法炼道,在攻伐型法器炼制上比不过金石,在功能型法器炼制上比不过木法,但依然能成为炼道的一大门类吗?’
王显茂忽然开口,设问着考校起了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