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璐从浊魇那听到了一个全新的摩斯塔纳笑话。</p>
塞列尔人的大迁徙是摩斯塔纳历史上第三大规模的人口转移，那么第一和第二大的是什么呢？</p>
分别是一百年前和二十年前的塞列尔大征伐，整片大陆，数以千万的生灵被迫转移，或是躲避战火，或是拿起武器与族群一同背井离乡，抗击塞列尔的入侵。</p>
浊魇说，摩斯塔纳的人们说起这些事时在笑。</p>
伤得太深，摩斯塔纳人早已习惯把伤口撕得更开一些，用戏谑、自嘲地口吻描述那一段段流淌着血与眼泪的过往，以期望自己能赶紧变得麻木。</p>
因为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是这么掩饰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愤怒与面对塞列尔的浓浓无力感，如果不能变得迟钝，他们会痛苦到发疯。</p>
站在一处山岗上，初春的风仍然凛冽，吹拂得路璐脸蛋通红。</p>
“为什么不用火环术。”说着，路禹给他释放了魔法，路璐的身子一下暖和了起来。</p>
“有时候，也想不依靠魔力，用自己的身体，亲自感受一下。”路璐驱散了火环术，“我没有那么脆弱，您放心吧。”</p>
山岗远方，一道道人影连缀成线，蜿蜿蜒蜒。</p>
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的塞列尔人行走在还未融化的积雪中，一步一步向前，队伍中不时响起的咳嗽与哀叹汇聚在这片天穹之下，让天都阴沉了几分。</p>
象征着晨曦的意志降下已经过去了一整个冬天，塞列尔倾尽全国之力，一边改造，一边新造着远洋船，力求把尽可能多的塞列尔人带走，然而这种努力在庞大的人口数量前显得十分无力。</p>
想尽办法离开摩斯塔纳成为了塞列尔人的当务之急，据晨曦所知，现在一张前往异大陆的船票已经被云集塞列尔各大港口的船舶开上了天价。</p>
塞列尔人哭喊、埋怨、叫骂，船主们只是讥诮地回应一句“向塞列尔学习的。”</p>
落井下石，拿走苦难者手中最后一枚银币，榨干所遇见每个人的价值，这曾是塞列尔人引以为傲的“聪明”，他们也曾以此标榜自身的优秀。</p>
只不过，彼时他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也将享受这份被劫掠走一切的苦难。</p>
温柔至极，在父母眼中堪比圣人的凡妮莎姐姐促成了如今的一切，她在按下【红色闪光】时毫不犹豫，在决定驱逐所有塞列尔人，将留下塞列尔人贬为奴隶时也不曾迟疑。</p>
即便在作出决定之后忍不住叹息与感伤，可那意志不曾动摇过。</p>
纵观凡妮莎一生，这份决绝也是少有的，她似乎将不曾显露过的冷漠全都用在了这一刻。</p>
听闻了塞列尔在佐列高斯以及摩斯塔纳的恶行，即便是一个无魂的人偶，一个刚刚觉醒的魔物都会陷入沉思，觉得自己过于拟人。</p>
塞列尔的所作所为，配得起如今遭逢的苦难。</p>
只不过……</p>
“爸爸，他，为什么要这么愚蠢呢。”</p>
“你指什么？”路禹问。</p>
“莱昂斯。”路璐说，“您说过，他是一位异常出色的召唤师，阅历丰富，聪慧过人，可却赞同了那些人袭击你们的决定……他和那些人，都让人难以理解。”</p>
路璐忍不住摇头。</p>
袭杀九阶，真的比低头认错，祈求转机更合理吗？</p>
路禹注视儿子良久，咧嘴笑了：“现在，我要你明白一个道理，当每件事都很容易时，人可能很快就变得愚蠢。”</p>
他顿了顿，问：“对于莱昂斯，你觉得什么事很容易做到？”</p>
路璐沉思许久，注视着远处如行军蚁般的人群，说：“凌弱。”</p>
“比赛璐璐和梅芙反应慢了一些，但还不错。”路禹感慨，“一个凌弱已久的人是很难拿出挑战者的姿态迎接来自更高处，或者，同级别人的挑战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欺凌弱小获取廉价的成就感与满足感。”</p>
“他们没有了求知欲，失去了危机感，不再饥渴，得过且过，逐渐狂妄自大，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然后……路径依赖地解决遇到的每一件事，如果超出能力范畴，就不可避免地走上那条道路。”</p>
路璐喃喃：“赌。”</p>
“是的，赌。”路禹说，“浊魇给你上历史课时应该说过狄维克的故事吧，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p>
“对他们而言，事情不再复杂，上赌桌后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赌赢要么赌输，世界只剩下了两个分支。”路禹苦笑，“可现实真的能简化到只剩下两个分支吗？”</p>
“这也是晨曦空岛必须离开梅拉的原因之一吗？”</p>
“是的。”路禹怜爱地轻捏他的脸颊。</p>
路璐若有所思，好一会，他说。</p>
“爸爸……你和妈妈，真的好厉害。”</p>
“怎么突然感慨起这个了？”路禹好奇。</p>
“就是顺着刚才话题想到的……您拥有这样的力量，可却那么谨慎，那么克制。”路璐说，“您本可以用更极端的方式达成自己所期望达成的目的，可似乎每一次，您都忍住了。”</p>
“这就是我和莱昂斯的区别吧。”路禹说。</p>
“可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p>
“你不是知道吗？”</p>
“我知道？”</p>
路禹回望远方静静悬浮于天穹之上的晨曦空岛。</p>
“因为你的妈妈，因为你，也因为他们。”</p>
又是许久的沉默，路璐眼神逐渐坚定。</p>
“我想，不，我要……成为您这样的人。”</p>
“即便有晨曦照耀，这条路，也不会太好走。”路禹说，“我还是希望你选择自己觉得快乐的路，打牌就很不错。”</p>
“打牌不影响我成为您这样的人。”</p>
这回应让路禹一愣，他忽然欣慰地大笑了起来。</p>
前来寻找的塞拉和璐璐看到这一幕不禁好奇，这对父子都说了些什么，今天路禹看上去特别开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