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是紧靠着正堂的一间屋子,平日里是值夜的女使暂时休憩的地方,以备主人家要茶要水。故而,耳房里十分容易打听消息。</p>
此刻,原本该在正堂里圆房的江华容便待在耳房外,迟迟不肯去休息。</p>
“娘子,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女使低低地劝。</p>
江华容却只是来回的踱着步,并不肯应声,只说:“天太热了,不着急。”</p>
女使叹了口气,不明白她何苦自讨苦吃,但江华容的心境极为复杂,她一面既希望今晚能成,另一面却又不甘心看着自己的夫婿如此轻易便同旁人圆房。明明害怕听见动静,又害怕一点动静也没有。</p>
夏夜闷的有些热,蝉鸣阵阵,蛙声聒噪,江华容坐立不安,便掀开了眼前桌案上的纱罩,拿起剪子去剪着噼啪的灯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闲,又让女使去留心。</p>
女使观察了小半晌,隔壁静悄悄的,仿佛躺下后便没动作了,便只摇摇头。</p>
江华容眼尾微微挑着,心想这个庶妹也不过如此,果然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p>
好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声响,江华容正欲撂下剪子时,正欲让女使下去,忽然,靠近墙边的女使抬了眼,复杂的看了她一眼。</p>
她一惊,剪子也失了力道,手一抖将整个灯芯都剪断了。</p>
眼前一片漆黑,黑的仿佛浓墨泼进了水里,乌沉沉的完全看不清。</p>
江华容盯着眼前熄灭的灯芯,整个人似乎僵住了。</p>
一旁的女使不敢吱声,只当没发现江华容的异样。</p>
然而夜已经深了,外面不知何时仿佛下了雨,淅淅沥沥的敲打在黛瓦上,雨声一落,池塘里的蛙声愈发的沸腾,也衬着耳房里安静地过分。</p>
但这是梅雨,不但不凉,晚风裹着湿气一吹进来,反倒浸的衣服都紧紧的贴着身子,黏糊糊的。</p>
屋子里越发热了,女使后背已经汗透。</p>
她舔舔干裂的唇,抬起袖子擦了擦。</p>
再一抬头,只见江华容仍是同先前一个模样,怔怔的出神,仿佛石化了似的。</p>
女使心生不忍,上前唤了她一声:“娘子,天晚了,您该休息了。”</p>
江华容生来便是伯府嫡女,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屈辱?</p>
然而这一切,偏偏是她亲手促成的。</p>
听到有人唤她,江华容嘴唇一颤,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p>
耳房与正堂仅仅一墙之隔,女使没料到她会哭出声,慌忙伸手去捂:“娘子,哭不得啊。”</p>
江华容一激灵,登时便止住了泪,慌张地望着冷冰冰的墙壁。</p>
陆缙一贯敏锐,即便在此时也不例外。</p>
他倏地顿住,侧着耳细听,外面却没了人声,只听得风灯摇曳和火烛霹雳,远处似乎有野猫在叫,凄凄厉厉,尖细刺耳。</p>
黑暗中沉默了一息后,陆缙回头,沉着声音低低道了一句:“抱歉。”</p>
他手臂一支,江晚吟睁开眼,才发觉陆缙是在对她说话。</p>
但方才哭的并不是她……江晚吟只思索了片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连忙偏过了头,轻轻掩饰过去:“没事。”</p>
陆缙撩开她贴在脸颊上的一缕长长的额发,确认她好的很,眼眸一深,便不再顾忌。</p>
夜已经很深了,经过刚才那一声,差点暴露,江华容尽管再委屈,都不敢再出声。</p>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只要等事情了结后将这个庶妹除了,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江华容还曾经有这么狼狈,这么不堪的时候。</p>
江华容起身推了窗子,嘈杂的蛙鸣和沸腾的蝉声齐齐涌了进来,吹散了满身的汗,她也慢慢冷静下来。</p>
又过了三刻钟,女使床边的铃铛终于被拉动响了一下。</p>
紧接着隔壁传来一道略哑的声音:“备水。”</p>
耳房里尴尬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女使连忙答应了一声,逃也似的推了门出去。</p>
正房里还是暗的,但窗户大开着,等女使叫人备了热水踏进内室的时候,只看见微凉的夜风徐徐的拂着床幔。</p>
而陆缙已经披了衣下了榻,霜白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后隐隐露出女子半只手臂,正从榻上垂下来。</p>
那只手臂极白,连指尖都透着淡粉,美人如玉,惹得女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下一刻一道凌厉的视线便打了过来,女使随即低了头,恭谨地回禀道:“世子,水已经备好了。”</p>
陆缙转过身对那帐子里的人道:“你先去。”</p>
江晚吟还记得嫡母对她说过的话,微微侧过了身,闷声拒绝:“我想歇一歇。”</p>
陆缙眼神从她的指尖掠过,眸色暗了暗,没再强求,只吩咐女使明日叫小厨房备一些补气血的药。</p>
陆缙走后,等耳边传来了水声,一直背对着的江晚吟才转过身,微微舒了口气。</p>
平心而论,陆缙样貌与风度俱佳,时不时便会捋开她的额发,便是到现在也不忘关心她,的确极有涵养。</p>
但这些也无法抹去他们之间天然的悬殊。</p>
江晚吟在小娘子里也算是匀称适中的,到了陆缙面前,却将将只到他的胸口。</p>
他手掌宽厚有力,一只便可攥住她半边腰。至于纤长的双臂在他的双掌之下也仿佛泥塑的一般,他微微一用力,像剪刀开合一般容易,轻易便压到最底。</p>
江晚吟有些后怕,阖着眼歇了一会儿,稍稍回了力气才叫早已等候在外头的晴翠扶着回了自己的水云间去。</p>
因为担心被发现,她走的极慢,走两步,便回头看一眼,幸好这条小路极为隐秘,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不知要传出什么话。</p>
然而,在江华容看来,却只觉得她矫情。</p>
江晚吟自然也看到了守在耳房旁的嫡姐,推开了扶着她的女使,仍是分外客气:“不早了,阿姐还未休息吗?”</p>
可她一低头,那眉眼处的艳色愈发扎了江华容的眼。</p>
江晚吟不明白她在气什么,抬起头:“怎么了?”</p>
也对,如今得偿所愿,江华容才是受益最大的人,正如母亲所说,何必跟一个玩意儿计较?</p>
她敛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正要休息,只是我想着你明日你便要进家塾,特来嘱咐两句,这国公府里最讲规矩,德容言功,样样需谨慎,你这副样子……”</p>
她将人扫视一遍,微微皱了眉:“须得束胸,再打扮的素净些,没得叫旁人说轻浮。”</p>
一旁的晴翠心生不忿,小娘子如今这模样还不是大娘子叫人教出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