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翻身下马，甲胄未卸，也随之跪下请罪，脊背挺直如松。</p>
老夫人连忙将人扶起来，一行人见了礼，才终于从门口往回走。</p>
这种场合，以江晚吟的身份自是站不到前排的，只听的面前几个妇人频频夸赞着二郎如何英气如何沉稳。</p>
她身量高，微微抬起一点纸伞，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往那众人拥簇之处瞧了一眼。</p>
远远的只见那道背影身姿挺拔，渊渟岳峙，不愧为上京序首的世家子。</p>
正要细观，一道目光忽地沉沉地打了过来。</p>
江晚吟连忙倾下伞面，挡住半边脸，隐约间只记得这位姐夫剑眉星目，薄唇挺鼻，颇具威严。</p>
江晚吟一晃神，手中的伞几乎要握不住。</p>
细细一想，又不尽相同。</p>
裴时序是个书生，斯斯文文，同谁都分外和煦。</p>
陆缙则周身沉稳，稳重中不乏凌厉，让人难以亲近。</p>
江晚吟忽然又有些失落，失落之后却愈发想从他脸上看出更多相似来。</p>
陆缙亦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打量，一侧目，却只在举目的人里看见了半边低垂的油纸伞。</p>
伞面描着一支芰荷，伞下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颌。</p>
粉面桃腮，裙摆微扬，看着年纪不大，约莫是哪位女眷不懂事的妹妹，便收回了眼神，没再过问。</p>
人群中，最欣喜的还要数江华容，她心跳砰砰，紧张地等着陆缙过来迎她，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去，好将这两年的压抑一扫，扬眉吐气。</p>
一步，两步……等陆缙终于过来，江华容也屏住气时，他却只略略一颔首，对她同旁人并无特别的，擦身而过。</p>
江华容眼神倏地暗淡下去，连忙碎步跟在他左右，才免得自己失态。</p>
没事的，江华容安慰自己，当年陆缙都已出征开拔了她才嫁过来，兴许他根本就不知他还有个妻，自然不甚亲近……</p>
国公爷尚有伤病，拜见完老夫人之后便歇下养伤了，于是平阳长公主便只把陆缙叫到了自己的立雪堂里，询问这两年的事宜。</p>
陆缙一贯寡言，只简略的提了一提。</p>
他虽轻描淡写，但长公主从那只言片语中仍是猜出了其中的凶险，忍不住红了眼眶：“回来便好，你不知年初那一回误传你死讯，我同你祖母有多急，往后可不许再去边地了。”</p>
陆缙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p>
长公主见他愈发沉稳，于政事上自有一派见解，便不再过问，只揾了泪：“也罢，仕途我管不了你，但这家事上我还可当一当家。”</p>
可话锋一转，她也觉得荒唐，忽而又不知如何开口：“当初你父子皆出征在外，边事又万分凶险，你祖母放下不下，为传承香火做主替你择了一门亲事，恰好忠勇伯府的那位嫡女对你有意，可惜你走的太急，连婚仪都没来得及成，她便只好抱鸡拜了堂。后来我写信知会了你，你……已经见过她了吧？”</p>
陆缙想起了今日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妇人，略一沉吟：“见了。”</p>
长公主这才松下一口气，这个独子有时竟比他父亲威势更甚。</p>
她抿了口茶：“你知道便好，江氏门第不高，除了相貌，其他也平平，同你并不相配，但伯府当初不计较时间仓促，让人嫁了过来，江氏毕竟也守了两年，误传你战死的时候更是大病一场，你既回来了，阿娘还是盼着你同她好好相处。”</p>
对这个妻子，陆缙并无感觉，刚刚才见了第一面，现已忘了样貌了，只记得香粉气略重。</p>
但正如母亲所言，这两年江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沉声应承下来：“儿子知道了。”</p>
“既如此，你们今晚便圆房吧，你如今已二十有三，连二房今年都得了一女，你也该有个孩子了。”长公主又接着道。</p>
陆缙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妻子，姓江，姓王，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于是淡淡嗯了一声，此事便算敲定。</p>
长公主看着儿子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一时又有些心疼，都怪老太太一时糊涂。</p>
若是他同江氏处的来，自然更好。若是实在不喜，她便替他寻几个可心的妾室。再若不行，她便要重新物色了，总归江氏尚未入族谱，当年也未正式拜过堂，不过徒留一个名便罢了……</p>
此时，江华容正在披香院里生闷气，盼了两年的夫君对她竟如此冷淡，这让一直相貌出众，自小便受人瞩目的江华容不能容忍。</p>
幸而没多过久，立雪堂那边便传来了让她晚上准备圆房的消息，江华容脸色也转晴。</p>
但一想到今晚是庶妹要替她，她心火顿时烧的更旺，忿忿地盯着那床大红的鸳鸯被和悬挂着百子千孙帐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几乎要盯出一个窟窿来。</p>
还是孙妈妈劝她忍下一时，江华容摸了摸自己尚且未消下去的小腹，才不得不派人去了水云间通传。</p>
声音却极为严厉。</p>
“让她准备沐浴吧，但一定让守夜的女使看好了，切不许她狐媚，更不许她多言，事成后便立马回来，一刻也不许多待。”</p>
她身旁的孙妈妈却有些迟疑：“可如今现在怀上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姑爷看起来便是个寡欲的，小娘子若是温柔小意些，或当真有别样的本事岂不是更好，娘子是否……”</p>
孙妈妈话未说完，便被江华容青着脸打断：“我是正妻，郎君自然要敬重我，哪里需要这些笼络的手段？她若是敢使出下乘的花样来魅惑郎君，我必饶不了她！”</p>
孙妈妈从前是梁氏身边的得力女使，梁氏将她送来国公府，就是防止江华容拎不清。</p>
梁氏还曾私下交代过，关键时候，让孙妈妈便宜行事。</p>
于是，孙妈妈应了一声，面上恭谨地答应下来。</p>
一出门却换了脸色。</p>
她盘算着，话是需传的，只是该反过来传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