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栖的这番演讲,最终被刊登在了《北大校刊》上。</p>
毕业季，也是离别季。</p>
第一个向叶鹤栖提出告别的，是桑佩珍。</p>
她要拿着妇助会批的经费,前往南方某县,在当地女性互助会的协助下，建立妇助会第一小学，并于今年年底开始招生。</p>
火车站里，桑佩珍提着一箱行李，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长裙,与叶鹤栖、沈润书、黎溯一一拥抱。</p>
拥抱过后，她长舒口气，故作洒脱：“各位，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p>
沈润书：“记得好好吃饭。”</p>
黎溯：“有空就给我们写信。”</p>
桑佩珍连连点头，目光最后落到叶鹤栖身上，语气俏皮,试图活跃气氛：“还有你呢不抓紧时间跟我多说两句”</p>
叶鹤栖没有笑。</p>
她将今早盛开的秋海棠别到桑佩珍发间,温声道：“桑校长，珍重。”</p>
桑佩珍眼眶瞬红,抬手抚花：“叶主席，珍重。”</p>
火车已经开始鸣笛,催促上火车的声音此起彼伏,桑佩珍没有再耽搁，提着行李,顺着人流上了火车。</p>
第二个告辞离开的,是沈润书。</p>
大学四年时光,每个人都在极速成长。</p>
沈润书本就是四人里极聪明极有主见的一个，在大二那年,叶鹤栖凭着自己专业第一的成绩成为了陈嘉佑的助教，但最终，是沈润书脱颖而出，成为了陈嘉佑的弟子，得以跟在陈嘉佑身边学习。</p>
夏日浓稠，蝉声渐凋，沈润书提着行李箱，从北大宿舍楼穿过北大教学楼。</p>
黎溯有其它事情要忙，昨晚已经提前与沈润书告过别，所以今天只有叶鹤栖来送他。</p>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p>
待到周围没什么人，叶鹤栖才轻声问：“沈润书，四年过去了，你的志向是否还一如当初”</p>
沈润书声音温和，阳光为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光：“我的志向，从来都没有变过。”</p>
-我希望能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p>
-为那些受到压迫与剥削的同胞奔走发言。</p>
-为国家崛起民族复兴而献出自己的才智、力量乃至生命。</p>
早在很多年前，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他就已经有了为革命杀身成仁的觉悟。</p>
叶鹤栖说：“难怪陈嘉佑老师要收你为学生。”</p>
她从来没有向沈润书确认过，但结合陈嘉佑的身份，不难猜到，沈润书应该早就在陈嘉佑的推荐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p>
他这次回沪市，与其说是返回家乡，不如说是奉组织的命令前往沪市潜伏。</p>
沈润书笑了笑，听出了她话中未尽之意。</p>
他没有解释，只是道：“还多亏了你写的那本《长城里的人民》。”</p>
“嗯”</p>
“我很喜欢那本书里描述的一切。”</p>
夏风带着一点儿潮湿与闷热，迎面吹得沈润书的眼睛湿润起来。</p>
他穿着长衫，戴着金色眼镜，身材瘦高，气质清隽，左手提着行李箱，怀里还夹着一本书，像一位刚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教书先生。</p>
可这个时代容不下一张安静讲课的书桌，于是教书先生将袖子一挽，就转身上了危机四伏的前线。</p>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p>
沈润书很少会向他的挚友们剖析心境，如今分别在即，前路未卜之际，他倒是起了许多谈兴。</p>
“我以前从来没买过《妇女时报》，直到有一天，我去报亭买报纸时，恰好翻到了《妇女时报》。”</p>
“那时报纸正在连载《长城里的人民》第一期，我一看就看入迷了。”</p>
“后来我在报纸上追完了这部小说，和黎溯去书店买《长城里的人民》实体书时，恰好遇到了你和桑佩珍。然后我们四个就这么认识了。”</p>
沈润书轻轻一笑，似乎是在感慨命运之奇妙：“我对国家现状很失望，可我一直不知道，一个美好的国家应该是怎么样的。”</p>
“直到我读到了《长城里的人民》，看到了里面描述的场景，我终于知道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了。”</p>
从那一刻起，他有了革命的觉悟。</p>
但是，有了觉悟还不够。</p>
想要拯救这个国家，就必须寻找到拯救这个国家的道路和方法。</p>
“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二次革命……自晚清起，我们这个国家的有识之士，就将其它国家成功过的案例照搬到了华国。然后他们都失败了。”</p>
“这些思想制度都救不了华国。”</p>
“直到俄国十月革命，直到我在陈嘉佑老师那里读到了马克思主义相关著作，我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道路。”</p>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润书的语气不免微微上扬：“我坚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这个国家一定能够变成书中描述的那般摸样。”</p>
他的眼底似乎亮着一点微弱的火光。</p>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那点火光仿佛遇到了最好的催化剂，顷刻间熊熊燃烧起来，爆发出一股要将旧社会的压迫与不公都涤荡干净的气势。</p>
叶鹤栖从来不知道自己写的文章，还在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p>
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