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身着褐色棉甲的值守卫士,站在大门两侧,腰间挎着腰刀,神色平静,偶尔对进出的官吏行礼致意。没有阴森的气氛,也没有刻意渲染的肃杀之感,从外面来看,北镇抚司就像京城里任意的官署一样,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平常而忙碌。
海玥上前通报,不多时洪七迎出,将三人领了进去。
再往里面走,严世蕃和赵文华愈发觉得,以前是不是偏见太深刻了?
穿过大门,迎面是一道青砖铺就的宽阔甬道,两侧栽着几株老槐树,枝干粗粝。
绕过影壁,便是主院,院子不算很大,但布局规整,东西两侧是廊房,廊下摆着几张木桌,几名书吏正伏案抄录文书,偶尔有人抬头揉揉发酸的手腕,端起茶碗啜一口茶水。
正堂的门敞开着,光线明亮,能听见有人在交谈,院子的角落里,几名杂役正拿着扫帚清扫落叶,沙沙的扫地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市井喧闹,反倒让整个衙门显得异常安宁。
‘呼!也不过如此嘛!’
严世蕃和赵文华都舒了一口气,洪七见他们如释重负的模样,微微咧了咧嘴:“请这里来!”
似乎也没走几步,两人骇然发现,环境变了。
一条长长的通道两侧,青砖斑驳,爬满枯死的藤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干了生机,头顶上的阳光都被阻隔,石板缝里渗出阴冷的湿气。
尽头的狱门前,立着两座石雕的狴犴,兽首狰狞,獠牙毕露,双眼空洞似在死死盯着来人,门口站岗的锦衣卫面无表情,明明是白天,手中却举着火把,映得他们的脸半明半暗,火光跳动间,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不似人形,反倒像是某种蛰伏的怪物,正等待着下一个猎物,踏进这座有进无出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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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里就是诏狱?”
严世蕃和赵文华勃然变色,牙齿都得得打颤起来。
‘能布置出如此威慑的人,是审讯的高手啊!’
海玥则暗暗惊叹于这种反差与格局,古人也无师自通了这种心理威慑,且是玩明白了。
就不说真正入狱,看到这个门面,胆气恐怕都丢了七八分,接下来的审问自然事半功倍。
而当几人真正入了内,却发现这里的空气流通很好,远没有地方衙门的血腥和污浊气味,走道也宽敞。
再往里面走了走,就见陆炳宽厚的背影正在牢狱外面,打量着里面的人。
三人上前,还未交谈,视线下意识地望向里面。
不久前海玥和严世蕃都见过一面的梁经纶,正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浑身轻轻颤抖着,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一只手抓在地上,死死抠进砖缝,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蜡黄的面皮上爬满冷汗,眼窝深陷得像是两个黑洞,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却怎么也聚不起焦,嘴里喃喃低语着:“给我……再给我一口……”
突然,梁经纶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脊背反弓成诡异的弧度,青筋暴起的脖颈上血管突突跳动,瘦长的四肢开始痉挛,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在严赵两人吓了一跳的注视下,他像条离水的鱼般在地上扑腾,额头重重磕向地面,发出听得都疼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千万只啃噬的蚂蚁赶出去。
“快!”
陆炳挥了挥手,两个锦衣卫赶忙扑了进去,死死拉住对方,避免他自残。
“啊——啊啊啊啊——!!”
梁经纶只能挣扎着发出狂吼,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在脏污的衣襟上积成一小滩。
“此人是先用的‘浮生香’,助益房事,经三年后,日渐渴求,便用了大量的‘芙蓉醉’,再过两年,到了如今,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陆炳缓缓开口:“你们信么?这家伙的名字没取错,他还是个举子呢!”
明朝是允许商贾之家参与科举的,比如后来的内阁首辅张四维,梁氏是经商之家,梁舟给儿子梁经纶取这个名字,显然是盼着此子能满腹经纶,而梁经纶还真有举人功名,或许在进士遍地走的大明中枢算不得什么,但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上流阶层。
但现在的这个万通船行的少东家,却成了这副模样。
严世蕃怔怔地看着,恨意都没了,只剩下了满身冷汗,猛地转向赵文华:“我若是喝了你的百花酿,是不是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赵文华同样惊住了,喃喃低语:“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说实话,之前调查“百花酿”和“天麻散”的过程里,海玥数次借助南洋巫药的名头,强调了这种罂粟制品的危害性,等到“翼火蛇”的日录被缴获,也确定引起了包括嘉靖在内的上下重视。
可重视归重视,嘴上一百句描述,终究不如亲自看一眼成瘾者的状态。
海玥声音幽幽,给出一句触目惊心的警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