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过程曲折,结果很好
紫禁城。
文渊阁。
严嵩坐在矮墩上,低垂着头,看似已经熟睡了,当黄锦轻轻上前,将一身厚衣给他披上时,又缓缓开口:“多谢内官。”
黄锦都惊了惊,旋即意识到,这位只是在闭目养神,不禁暗暗佩服。
换成旁人,独子被掳,自个儿又是年过半百的岁数,能不倒下就已是相当坚强了,没想到严嵩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然,严嵩原本是想要回家等待的,是陛下强行让其留下,留在了内阁值房。
明朝的内阁值房,在永乐至宣德初,是御前的临时场所,没有固定地点,自宣德七年开始,才安置于紫禁城的文渊阁内,这个习惯一直到历史上的嘉靖朝中后期改变,因为皇帝搬到西苑去了,内阁阁老们也迁至西苑无逸殿办公。
现在仍然是文渊阁,而随着天色将明,宫门开启,一众朝臣入内上衙。
于是乎,张璁准时出现在房外。
内阁原有四位阁老,张璁、桂萼、翟銮、李时,六月桂萼以身体病重为由,告老还乡,如今还剩下三位。
看似还有三人在位,但无论是翟銮还是李时,在权柄上都远远逊色“颐指百僚,无敢于抗者,言自以受帝知,独不为下”的张璁。
这位内阁首辅每每也是第一个抵达值房的,今日也不例外,张璁踏着薄霜迈进阁内,晨光在其身上勾勒出一道剪影——
身形瘦削似青松,面庞棱角分明,两鬓斑白如染秋霜,一双眼睛极为慑人,此时第一时间逼视着起身的严嵩。
两人对望,竟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张璁身上绯色盘领袍洗得发白,补子里的孔雀纹磨平了半边翎毛,腰间素银带不见丝毫纹饰,只悬一方腰牌,宫中内官有时候窃窃私语,首辅这身行头,还不如六科廊的给事中鲜亮。
而严嵩同样如此,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朴素衣衫,低调而内敛的袍服,不如低品京官鲜亮。
张璁今年五十六,严嵩今年五十。
张璁在科举上也是个传奇,弘治十一年中举,历经八次会试,于正德十六年,取得进士资格,考了整整二十四年,到了四十多岁才终于成功,单就这份毅力就令人惊叹,结果恰好遇到了藩王朱厚熜入京继位,在杨廷和集团与后朝张太后联手,把持朝纲之际,以一篇《大礼或问》,支持当时孤立无援的新君认亲生父母,震惊天下。
于是青云直上。
严嵩在科举中比起张璁要强得太多,年纪轻轻就高中进士,但由于正德朝的政治环境,他不愿意逢迎太监,便于家乡隐居苦读,拿得出手的官场资历,其实也差不多是从嘉靖朝开始。
‘严嵩!严惟中!果是大敌!’
张璁原本很敌视夏言,可此时此刻,他愈发觉得严嵩才是大敌。
同样的清廉正直,同样的刚正不阿,同样的敢对百官动刀。
关键是严嵩还没有逢迎君上的骂名,在士林中的声誉比起自己好得太多。
无论是哪个领域,当你看到一个和自己十足相似的存在时,就要升起警惕了,彼可取而代之。
当对方在某一项上超出自己,那就是绝对无法和平共处的大敌!
如今大敌严嵩率先开口:“张阁老可听说民间有一句话,叫‘头上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张璁眉头微皱,沉声道:“老夫只知‘天鉴在兹’。”
严嵩淡然道:“《尚书·太甲》中有言,‘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汉《白虎通义》为‘天鉴在兹,不可不敬’,确为天命之观!《琵琶记》里说得好,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改日老夫请张阁老去听戏如何?”
张璁轻哼一声:“老夫公务繁忙,恐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严侍郎自便吧!”
两人云里雾里的这些交谈,其实都紧扣一点,人在做天在看。
毫无疑问,严嵩是冲着此次科举舞弊案来的,顺天府衙礼房书吏倪杰收买贡院小厮,供词已经给到了手里,可谓证据确凿,至于是不是大礼议新贵指使的,他反正已经发难了。
以古人对于天命的敬畏,三言两语间,可谓是撕破脸皮,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你这老东西干出这等龌蹉事,会遭报应的!”
张璁身为首辅,自然也有情报来源,鹿鸣宴中严世蕃被绑架以及他的举人功名遭到质疑,都已经传入耳中,同时也明白,严嵩是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了。
绑架先不必说,科举舞弊的话,张璁清楚,自己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安排,但也无法保证,大礼议新贵群体没有做这种事,甚至内心深处,他都不敢说自己不会听之任之。
权力斗争往往如此,哪能有那么干净?
但严嵩这种作为,也让他眼中生出凛凛寒光。
尚未入阁,就敢如此与之对抗,一旦入阁,那还不是事事掣肘?
政事已然艰难,绝不容许这等制衡!
“严侍郎,陛下相招!”
眼见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交锋即将进一步升级,黄锦匆匆入内:“好事!大好事!令郎救出来了!”
严嵩动容,却没有匆匆离开,而是立刻伏倒在地,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叩首:“陛下如天之恩啊!”
张璁:“……”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