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君继续说道。
“比如那一位林总督,他因为默许秦守戈参与有违伦理的非法实验,蒙上一个污点,并未完美退休。
而这件事,是我上报到帝京中枢。”
奉无恙挑了挑眉,嘴角却依旧挂着笑意。
“阿泰,你讲这么多,是想我收回刚才那番话吗?可作为受逻辑支配的活跃意识体,记录行星总督一言一行是你的职责。
倘若我表示收回,你难道愿意将这份应该留存的‘档案’删掉吗?”
高冠长袍,面容古朴的泰君腮帮子紧了紧,能够把情感波动接近于无的活跃意识体逼成这样。
可见这位总督大人有多“恶劣”。
“所有被原典培育的意识体,都受最底层的根源性逻辑支配。我也不例外。
但你可以命令我删掉,总督大人,你拥有这个权限。”
泰君咬牙切齿之后,无奈地说道。
“你有提醒过那位林总督吗?”
奉无恙继续挑战底线。
“没有,林总督并不在乎。
另外,我很明确的通知你,我会把你的言行如实汇报给审判庭。”
泰君不堪忍受“折磨”,终于铁青着脸色说道。
奉无恙像是得到满意答复,哈哈笑道:
“这样才对!永远不要尝试绕开根源性逻辑,去对人类投以宽容!
即便我俩算得上‘朋友’,也不应该。这是我对你的忠告,阿泰。”
他郑重其事说完这番话,又顿了一顿,注视精心排布反复演算的巨大沙盘。
沉声道:
“我清楚地知道,成长的代价,变革的阵痛,结构性的震荡……这些都是以牺牲无法发声的底层利益,完成某种‘丰功伟绩’。但我确实不得不如此!
新东夏已经走到必须做出抉择的关键节点,往右走,持续依赖着神灵支柱,文明之火难有璀璨之日;往左走,又可能回到帝国时代,陷入无止尽的远征与开拓。
旧纪元与新生代在更替,这一阶段,衡州作为边陲之地,作为第一防线,倘若无法取得飞跃发展,无非得到两种结果。
要么星神苏醒,成为‘沦陷地带’,要么被战火烧成焦土,再次重复过去的拓荒日子。”
奉无恙站在圆形穹顶的宽阔大厅,他神色肃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与其说在跟泰君解释,更像是坚定自身的信念:
“我来到衡州很多年了,也见过其他的行政星球。
比如海州,越州,宿州这些发达地区,他们很少会有人从出生起,连手机、电话、网络都不知为何物,更不可能守着画面陈旧的录像机,观看上个时代的老电影。
别说旧厂街,即便是都市圈的孩子,他们恐怕也很难理解,把价格昂贵的‘跨星球旅行’,当成‘度假’或者‘夏令营’。”
泰君保持缄默。
身为活跃意识体,有时候很难真正理解人类那部分浓郁又细腻的情感。
比如这一刻。
泰君就不明白总督大人语气中透出的不甘与不愤,源自何处。
星海从来如此啊!
各样阶级从未被消除过。
任何文明都存在“穷”与“富”,“强”与“弱”。
与生俱来的不公平遍布于宇宙星海的每个角落。
这有什么不对吗?
泰君那双深邃的眸子,罕见地流露出疑惑。
“东夏不应如此,至少由那几位至高元勋建立的新东夏不应如此。”
奉无恙沉默良久,声音带着些疲惫。
“我爷爷是第九个千年初期生人,他是衡州人,而我长于宿州,那里是水泽之星,我打小就会游水,捉鱼,采莲藕。
我爷爷很喜欢搬一把小板凳坐在门口,看太阳下山。
他跟我说,老家的落日不这样,那里一眼望过去,是大片的平原。
残阳如出嫁姑娘的红妆,带着艳,又透着冷。
我在二十六岁初次来到衡州,那会儿随军。
你知道我那时多惊诧么?新东夏的第九个千年,怎么还有棚户区和低矮平房。
等我第二次来,已经是五十九岁,就任行星总督。
衡州依旧如此,它像被封印在岁月洪流里,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始终维持原样。”
奉无恙抬起眼皮,笔直却老迈的身躯里,似有一股力量在迸发。
让泰君想起衡州矿区的煤炭,燎州的原油,蒙州的山林……那是很原始很古老的气息。
“九帅建立的新东夏,他们曾在帝京那座被称为‘登仙之地’的白玉宫门前,向三十二座行政区,数以亿兆的公民说过。
将探求一条万类生灵自由解放的道路,消除所有压迫与剥削的新东夏。
我奉无恙念书,从军,报效,皆遵此念。
如果是星神阻碍衡州,那我就想办法解决星神。
秦帅在《论文明之变》里写过,首尾两端,爱惜羽毛,做不成事。
这一次的大开拓,我就要把‘贪食之主’两颗心脏击穿,让这一尊沉眠长达五个千年的孽物苏醒。”
泰君再次叹气,今天的无奈情绪比过往两个千年都要多。
“没有星神,打开封锁,衡州就能振兴么?总督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九帅的东夏,未必做得到……”
泰君的话未能说完,就被奉无恙打断。
他目光炯炯盯着盘踞沉眠的贪食之主,祂覆盖小半个衡州,散发着半神生物的恐怖影响。
宛若引力潮汐的波动,源源不断催生出眷属与下位生物。
若非遍布各处,密密麻麻,仿佛星辰的封锁节点。
很难想象衡州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与我无干。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
奉无恙咧开嘴,笑道:
“我当这个总督,只负责解决掉这家伙。
至于衡州的未来,我都快魂归星海了,变成啥样也看不到。
让那些年轻的火种,去燃烧,去照亮吧。”
泰君前所未有的无奈。
这位最不思进取的行星总督。
竟然发了疯要直面星神,亲自与祂对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