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军竟还转头来了……
看得左右去,两千八百骑出来,此时,许也就一千五六百了……
还看对面,空空马背不少,但那骑士之多,依旧密密麻麻,上不得高处看全貌,着实估算不出具体是多少,只知道是成千上万之数。
“林牙……”萧斡里剌喊了一语,没说什么话,只是目光看向身旁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也看了一眼萧斡里剌,伸手掀起铁遮面,露出全脸来,面上带了一点悲伤之色,认真点点头,轻轻一语:“许今日是死期了!”
“那便罢了,只当是……与国同休,罢了罢了……如此下了九泉,祖宗怪得许多,当怪不到我与林牙二人!”萧斡里剌,也掀起了遮面,面色上悲怆更甚。
耶律大石不言,回头也看看,看看麾下之兵,都是一个什么模样。
不少人也跟着掀起遮面,许多面庞上,带着一种麻木,一种奇怪的麻木……
从辽东打到燕京,不知转战多少地方去,不知见过多少人死,百姓也好,同袍也罢,便是视野里亲眼看过的尸首,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死亡,可能也不一定那么可怕……
百战百败,百败不死,活着,还留在军伍之中,没有这点难以言说的麻木,怎么又还留得住?
契丹,怕是真要没了。
悲怆在心,耶律大石一声喊来:“再战,再战许宋军就溃了!”
说着,耶律大石把遮面一放,转头去,打马!
最后一匹备用马着实也跑不太动了,但还能往前去。
兴许,对人而言,马是这个世界上最良善的动物了。
对面宋军苏武,带着大军转过头来,多言无有,只有一语:“再战!”
还是武松转头看了看自家哥哥,面目狰狞一处,一语来:“愿随相公效死!”
众人也喊,全军再喊。
只是气势,不如头前来,许也着实是身旁战死太多。
但众人目光,都想看看苏武,有些人甚至从马背上站起,往最前头去看看自家苏相公。
遥遥好似看得一眼,哪怕没有看到真切,便也再安坐马鞍。
苏武顺了顺手上的缰绳,夹好长枪,一语再喊:“走!”
先是三五匹,再是百十匹,随后全军皆动,轰鸣之声,再次回荡而起。
“跟紧了,跟紧相公!”
“走,快走!”
“他娘的,鏖战鏖战!”
“相公威武!”
只管冲去,再接战,场景无甚不同,就好似那尖锐的长枪从铁甲处捅进人的腹部,却又不深,拔出来的时候,竟是挑出了一段肠子,那人落地,肠子莫名又挂在了奔驰的马蹄之上……
那肠子就这么从腹中拉扯而出,一扯竟有两丈之长,拖着挂着,人如孩童群中的一个球一般在众多马蹄之下来来去去,那死的痛苦,难以言说……
那马匹挂着肠子,失蹄趔趄而倒,马背上的骑士栽倒落地,又不知被多少马蹄踩踏而去……
这也不知是多少机缘巧合去,却就是这么惨烈无比,赤裸裸就在苏武低头的那一瞬间,让苏武亲眼得见。
眼前陡然又清,再出阵……
苏武转头去看,看那辽骑还有多少,许八九百……反正不到一千……
再看身边,众骑还跟着他苏武在慢慢调转马头!
苏武心下莫名一松,连咬得死死的牙关也松了松,耶律大石,此时此刻,再也不是什么大敌了。
“再来!”苏武呼喊着,却又长长出了一口气。
麾下之骑,经历此般苦战鏖战一回,当是不一样了,大不一样,来日女真阵前,苏武也当敢把大阵往前去摆。
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对垒,打得着实是好!
甚至比苏武头前预想的还要好,京东之骑,这么久来,给钱多,吃得好,用得好,练得更是日日不辍,更不知花费多少钱粮去……
苏武此时一点都不失望,欣慰非常!
他苏武,不曾有过恐辽症,此时此刻,他苏武麾下之军,再也不会有什么恐辽症、恐金症了……
今日,虽然死伤许多,但信心一定建立起来了!
这回不用武松来喊了,自是左右皆喊:“愿随相公效死!”
苏武点点头,催马再去,有一股子放松,心态莫名平和非常,以往从未有过的平和!
对面,耶律大石,依旧是满脸悲怆,那些祈祷也好,期待期盼也罢……
此时此刻,皆不再有。
宋人……宋人不溃了,再也不似昔日那般一泻千里了……
耶律大石也不知道是为何,他只是清晰的知道,最后一点可能的机会没了,契丹,真要没了!
契丹大辽!
耶律大石的脸上,竟也有了那般奇怪得难以言说的麻木……
“林牙……”对面宋军已经在动,萧斡里剌是在提醒。
耶律大石忽然来说:“你先走,去知会萧干,让他莫要带兵再赶过来了……”
“啊?”萧斡里剌愣了愣,刚才还说都要死在这里,此时怎么就让他走了?
“速去,否则一会儿,萧干也当全军覆没在此!”耶律大石还是不急着向前。
“我……我不去!怕他已然就在周近了,去知会他也来不及!”萧斡里剌一语来。
“唉……”耶律大石叹息一声!
萧斡里剌急切之语:“除了西逃,那些兵,不没在这里,也没在城中……”
耶律大石不多言,起身来,左右一喊:“兄弟们,是我耶律大石对不住你们,从未真正带你们打过胜仗,契丹今日,亡了!我自再战!”
只管说这一语,耶律大石奋马就出,萧斡里剌只管去跟,便是身后之人,好似也下意识打马再跟,没有丝毫话语,只有一片沉默。
契丹今日,亡了?
不知道,不明白……
再去,接阵,马早已跑不起来了,甚至当真就能入阵之后,直接倒地不起。
宋人何以就是不溃?
耶律大石念头里,还有这个问题……
杀,手中的兵刃,是下意识的动作。
一阵冲杀出去,面已朝北,左右再看,稀稀拉拉,四五百人,便是再聚,马步也难催动,便也许多人下了马,步行来聚。
苏武这边,自也马力有些不支,只看得对面之敌竟是有许多人在下马。
苏武也不急了,可以让马歇歇……
慢慢来,眼前之人,无有马力,跑是跑不脱的……
苏武自己也要歇歇,军汉们也可缓口气,乃至从容不迫的喝口水。
苏武也左右去看,许,折损两千之数,京东骑,至少折损七八百……
苏武心痛不已……
也深深叹气,再看对面,对面那气氛里的悲怆,苏武远远的感受得到,甚至也能想象,南宋末年十万军民追随天子赴死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悲怆……
历朝历代,许都有,每每国破家亡,大概都是如此吧……
远方,再起烟尘,苏武倒也不惊,他也猜得到,那是头前燕青察知的出城之辽军,多是步卒。
辽国燕京周近,除了耶律大石这一彪,已然没有可用之骑了。
步卒到场,面对苏武还有的五千骑,其实没有什么威胁,步卒与骑兵,在这般野外战场上,不可比。
不仅仅是战力不可比,而是步卒压根就拿骑兵没办法,只要入了战场,来打也追不上,不打又跑不脱,步卒一旦散乱,不外乎骑兵砧板上的鱼肉。
辽军步卒来了,苏武便也回头去看,果然,也看得烟尘在起,他的步卒也来了。
这决战,其实胜负已分。
耶律大石也在往后看,萧干来了,他只能叹气,本是想定之事,只管先击溃宋军一部,让宋军惊慌失措,让宋军慌乱起来,再战,骑兵也来,步卒也到,如此,再战,许都不需要再战了,宋军自是一溃皆溃……
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怎么就不行了?
梦醒时分,耶律大石转头去看,那队列左右排开,严整非常,正在靠近,一万五千余人,着实满地都是,看起来威势不凡。
这威势,在计划里,合该把宋人吓得屁滚尿流……
但吓不住了,对面那骑士,好整以暇就在那里,好似等着一般,哪里有丝毫畏惧之感?
萧斡里剌开口来说:“林牙,还如何战?”
都已经这个局面了,还如何战?耶律大石一语来:“死战!”
萧斡里剌点点头,抬手去指对面前方:“南贼的步卒也到了,倒是不知多少……”
“自是比咱们多得多……”耶律大石无力一语,心中再也没有了丝毫侥幸,只是说来:“斡里剌……”
“嗯?”萧斡里剌应着。
“你我……许是生不逢时!”耶律大石如此一语。
“如何说?”萧斡里剌问着。
“若是早生百年,你我这般死战,天下之大,我契丹哪里去不得?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契丹之敌手?”耶律大石慢慢说着。
萧斡里剌咧嘴一笑:“林牙,那是不是咱早生百年,宋也就没了?”
“想一想罢了……”耶律大石其实是在自我安慰。
“林牙,咱们今日,还活吗?”萧斡里剌陡然来问,他之忠心,自是无以复加,死活之事,便也问耶律大石,这辈子,他都如此。
所以,历史上的耶律大石,凭借二百骑,还能造就地广万里之西辽。
耶律大石前后看看,左右看看,也问一语:“你还想活着吗?”
“你想我就想!你若不想,那就罢了……”萧斡里剌此刻,当真有一种洒脱。
“活着,活着那咱去哪呢?”耶律大石之言,其实还是悲伤,天下之大,哪里还去得?
南有宋人,北有女真,东是大海,西……西是如丧家之犬的耶律延禧,近一二日,也有情报回来,那女真大军好似已然从北边草原边缘往西京去了,追着耶律延禧在去。
活着,还有哪里能去?回燕京城?燕京城许明日就破……
“林牙,咱们去西边,先去寻……头前那个陛下,也听说陛下也在拢兵,许还有一战之力,若是陛下当真拢得起来兵马,正也是咱们用武之地……”萧斡里剌说着。
耶律大石点点头:“我想过……但我心中,似也知道,那位陛下,非雄主也!若真想……唉……怕是不成的……”
“嗯……”萧斡里剌,似也认同此语,那位陛下,不成的……
耶律大石去看身后,一万五千余步卒已然就到,正在身后三四百步之处整队。
萧干显然也是无奈,他得令之后,飞奔而来,麾下军汉,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到场来,眼前之局,走是走不了,唯有整队列阵,整队列阵,许还有一战之力,许……
许天还庇佑大辽吧……
耶律大石准备稍稍回头了,便是去与步卒汇在一处,他心中没有了丝毫的侥幸,他亲自试过了,眼前宋军,善战非常,只待他们休息够了,马步一动,一万五千之步卒,是挡不住这数千铁蹄的……
却是忽然,视线里看得南边来了一骑,飞奔而来,独独一骑。
萧斡里剌问:“林牙,宋人莫不是还想招降我等?”
却是萧斡里剌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头前他说话之时,永远都是“宋狗南贼”之语,此时,脱口而出,竟是“宋人”。
“等着吧……”耶律大石似也不在乎了,但降宋……降宋……降金可以,降宋不行。
宋依旧是背信弃义之贼,趁人之危之贼,若非近几年与女真苦战无数,打的百万披甲只余眼前这些,宋岂能如此进到燕京来?
远远来的那人,近前看着这四五百骑,左右扫了扫,目光里皆是仇恨,却也忍住开口:“我家苏帅,请大石林牙往场中一会,我家苏帅带五人,林牙带五人,不知林牙是否应邀?”
耶律大石闻言一愣,就问:“你家相公何以知晓是我领兵?”
“去是不去?一句话。”那仇恨的面目下出言,话语着实不善。
萧斡里剌怒起一语来:“只管来打,劝降?笑话,自古,只有宋人降契丹,我契丹人何曾降过宋?”
那骑兵闻言,立刻打马转头去,便是飞奔。
却是不想,耶律大石喊了一语:“带句话与苏……苏相公,就说我耶律大石应邀就来!”
那骑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稍稍点头,马匹不停,此人正是岳哥儿,若非相公军令,眼前这彪人,只管都打杀了去,一个不留。
也知道,想来相公自有定计,不必置喙,照做就是。
(兄弟们,么么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