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定席次,沈玉倾道:“实不相瞒,明日清晨,有贵客来访。”
朱门殇:“听你说过了,来便来了,那又如何?”
沈玉倾道:“只是我们也接到密报,使者入境之时,夜榜的杀手也要伺机行刺。”
提到夜榜,朱门殇的眉毛又动了动。谢孤白与他的书僮互看了一眼。
沈玉倾道:“杀手是谁,买家是谁,我们没查到,探子只找到一条线索,福居馆。”
朱门殇道:“所以你们就在这里埋伏,把所有进入福居馆的人都关起来?”
沈玉倾道:“我们尽量以礼款待,不动干戈,三位若要离去,无论是哪,青城派都会派人护送抵达。”
谢孤白道:“这样大张旗鼓,事情不简单吧。”
沈玉倾道:“个中原由不便详说,总之,请三位海涵。”
谢孤白道:“是点苍的使者?”
沈玉倾吃了一惊。
谢孤白道:“不难猜,我们刚从广西北上,沈公子虽然不欲张扬,点苍却是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
沈玉倾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忧郁,这个变化,是细微的,几不可察觉的,朱门殇没发现,谢孤白也没有发现,他素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露情绪,认为这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他确实有口难言,新一届昆仑共议即将举行,按照惯例,本是衡山派的掌门李玄燹担任,但这几年诸葛焉动作频频,两年前又与丐帮帮主联姻,局势似有微妙变化,这次派来使者,自是要与父亲谋划“大事”,这大事他自也猜得到一二。也不知道是谁收买了夜榜杀手,如果让使者死在青城境内,那无疑是对点苍的挑衅,这对青城派是不利的。
至于夜榜,是除了九大家以外最大的势力,他们没有领土,仅凭暗号交流,里头多是不守江湖规矩的亡命之徒,也有些世所不容的奇人异士。有人说,夜榜伏员之广,九大家都有内奸,也有人说夜榜能力之奇,飞天遁地亦非难事,诚然当中有夸大之处,但夜榜十大高手,确实个个有惊人艺业。
书僮问道:“所以公子怕我们是杀手,要看管我们?”
沈玉倾道:“所有走入福居馆的人,都可能是杀手。”
朱门殇道:“就算是夜榜,也不是次次都得手的,三年前,我在丐帮辖内听说了件事,有人下毒想谋害彭小丐,却被个年轻人给搞砸了。后来一琢磨,便怀疑是夜榜下的手。”
杨衍救彭小丐时,朱门殇方离开江西不久,随即便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他未再踏足江西,只在遇到丐帮弟子时辗转打听,得知杨衍并未留在丐帮,也不知道去哪了。
朱门殇又指指周围道:“你若想弄清楚我们是不是杀手,不如让他们上来打一场,打死不论,不就知道真假?”
沈玉倾摇头道:“误伤无辜,也不是好事。”
朱门殇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好人呢。”
沈玉倾道:“不伤无辜,顶多算是不坏,哪算得上好人。”
朱门殇道:“这世道,不伤无辜就算好的了。”
小八向谢孤白说道:“公子,看来我们今晚进不了城了。”
谢孤白笑道:“留在这里看热闹也好。”
沈玉倾道:“我只希望莫要有热闹,平平安安便罢。在下苦衷已白,还请三位配合,待到明早,便备车马送三位离去。”
谢孤白道:“这本无妨。只是这当中还有一个疑点,那位贵客,走的是驰道吧?”
沈玉倾道:“这是当然。”
谢孤白道:“这里是废弃的驿道,距离驰道还有三里,为何要来到这里?难道那人还能千里飞剑,隔着三里行刺?”
沈玉倾道:“这也是我不明白之处。驰道上,家父已有安插人马,只是既有消息,不能不注意。”
谢孤白道:“也许是声东击西之计?”
沈玉倾摇摇头,虽然没明说,但他对这消息来源肯定非常信任。
谢孤白道:“肯定有些事情是要在这里发生的。”
他想了想,看向店小二,忽然叫道:“店小二,你过来。”
那店小二走上前来,问道:“客倌有什么吩咐?”
谢孤白道:“你刚才故意提点我,还想把仓房让给我们主仆,甚是好心。”
店小二道:“我见你们两人不像坏人,怕有误会。好在这位公子明事理。没惹事端。”
谢孤白点点头,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道:“我姓李,叫李景风。”
沈玉倾皱了一下眉头,看向李景风。
谢孤白道:“这名字倒是好听,不像是普通农家子弟的姓名。”
李景风一愣,朱门殇突然横脚一扫,踢向李景风膝弯,这一扫又快又急,李景风纵身后跃,竟然避了开去。
“这小子会武功!”周围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一个寻常店小二,竟能避开朱门殇这疾风一脚,可见必有来历。
一名壮汉就站在李景风身后,立刻探爪去抓,李景风脖子一缩,就地滚了过去,避得甚是狼狈,忙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夜榜的杀手!”
那掌柜的也连忙赶来劝道:“他在我这做了一年多的工,不是什么杀手!”
白大元喝道:“他会武功,你知道吗?”
掌柜的搔了搔头,道:“我不知道。”
李景风见自己被众人包围,难以脱逃,转头对沈玉倾道:“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沈玉倾闭目沉思,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置李景风。
谢孤白道:“如果掌柜说的话是真的,除非夜榜一年前就知道点苍会派使者来,又知道这条路有关键,否则派这人前来卧底,也太过未卜先知了。”
那书僮小八插话道:“这也难说,不是听说夜榜都有密语切口,说不定是联络点。约在这里,就是传个讯息。”
谢孤白道:“就你话多。照你这说法,不是我们都有嫌疑了?说不准我们已经收了讯息,一转头就要回报了。”
小八道:“所以沈公子才要我们一步也不能离开啊。”
谢孤白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
朱门殇笑道:“你们主仆俩一搭一唱,就是提醒我不要为难沈公子。我这人脾气怪,人家越不要我作,我越要作。人家好声好气劝我,我倒安分了。沈公子算是礼貌,要我配合倒是无妨,但又怕这几个瞧我不起。”
他望向白大元与黝黑壮汉道:“要是他们以为我是怕了他们才不走,我可受不得这气,你让他们跟我道歉赔罪,我便保证明天中午前寸步不离。”
沈玉倾道:“这个不难,大元师叔,赵强,请你们对朱兄赔个礼。”
白大元拱手道:“失礼了。”
那名黝黑汉子虽是不愿,但少主既然命令下来,只好跟着道:“赵强向朱先生赔罪。”
朱门殇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李景风,说道:“接着就是处理他了。”忽又转头看向谢孤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家伙有问题?”
谢孤白道:“我只是见他刚才被人抓着领口恐吓,却是丝毫不让,佩服他胆色,见他好心,多问一句罢了。倒是你,为何伸脚踢他?”
朱门殇道:“这名字不像是普通人家取的,起码也是读过书的,姑且试他一试。”
谢孤白道:“不过这伙计,倒还真不是夜榜的人。”
沈玉倾道:“喔?怎说?”
谢孤白道:“他要真是夜榜的人,也该换个寻常点名字,方才也不用为那琴师出头,更不用冒着危险提点我。”
朱门殇道:“没听说虚而实之,实则虚之?”
谢孤白道:“哪来这么多虚虚实实,别把自己给搅胡涂了。”
沈玉倾转头对李景风道:“请坐。”
李景风一愣,觉得自己身份不配,忙道:“我只是个店小二,怎么敢当?”
沈玉倾道:“你遇强不屈,敢于直言,又是个诚实人。”说着,眼角看向掌柜一眼。那掌柜知道自己被看破,甚是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个沈公子躲在角落,竟连喝酒这点小事也注意到了。
沈玉倾接着道:“当作交个朋友吧。”
李景风忙道:“不敢,不敢!”
沈玉倾道:“就坐下吧。”
李景风不敢再推辞,只得坐下。
沈玉倾问道:“你是哪里人,哪学的武功?”
李景风道:“我祖籍甘肃,家父曾领过侠名状,为讨生计,一家搬到四川来。”
沈玉倾道:“甘肃,那是崆峒地界,讨什么生计来到四川?”
李景风道:“家父在南充大户人家当护院,早殁。母亲本是成都人,就迁了回来,半年前过世。掌柜可以作证。”
那掌柜忙点头道:“确实有这回事,确实有这回事。”
谢孤白道:“既有家眷,应该不是夜榜之人。”
沈玉倾道:“若要你今晚寸步不离这客栈,可否?”
李景风道:“我本就睡仓房,这不难。”
沈玉倾掏出两锭银两,将一锭交给掌柜,说道:“这是今晚打扰贵店的赔偿。”
那掌柜眉开眼笑,忙接过道:“多谢,多谢。”沈玉倾又将另一锭银两递向李景风,道:“委屈你一晚,聊表歉意。”
李景风皱起眉头,伸手接过,道:“多谢公子,我还得干活,就不招呼了。”说完站起身来。赵强伸手拦住,说道:“你要去哪?”
李景风毫无惧色,回答道:“干活!”说着便推开了赵强,自顾自走向后堂。
沈玉倾察觉他脸色不对,挥手制止赵强拦阻,正自纳闷。掌柜见李景风失礼,忙赔罪道:“小子不懂礼数,得罪莫怪,得罪莫怪。”跟着追进了后堂。
朱门殇笑道:“你说这掌柜的,可不可疑?”
谢孤白道:“再猜下去,连那琴师都有嫌疑啦。”
众人听他一说,望向那盲眼琴师。那琴师兀自拉着二胡,对于方才发生的事,绝口不问,绝口不提,倒是颇懂得做人。
小八笑道:“别提琴师了,方才沈公子得罪人啦。”
沈玉倾也察觉李景风不悦,只是不知自己哪里失态,正自沉吟。
朱门殇却对那琴师留了神。
※
那掌柜的跟着李景风到了后堂,问道:“人家沈公子赐银,那是对你的恩宠,怎地这么没礼貌?”
李景风将那锭银两丢给掌柜,掌柜忙接过手,讶异道:“这什么意思?”
李景风摇头道:“沈公子这人虚伪,这银两我不要。”
掌柜的一愣,说道:“就算他虚伪,你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李景风仍是摇头,掌柜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只觉得李景风当真傻了。他回到大厅中,见众人仍围着沈玉倾那桌前后。
朱门殇打量着那名盲眼琴师,谢孤白笑道:“难道朱大夫真认为这琴师有古怪?”
朱门殇也不回话,抿了一口茶,沉吟半晌,随后放下茶杯,起身穿过几桌武人,来到了琴师面前。周围的人全好奇地往这里瞧,莫不是这琴师真有古怪?
琴师似是未有所觉,拉弓、推弓不见迟钝,一曲不知名的小调从琴筒咽咽地传出,时断时续,犹如乡野耆老正在诉说故事般娓娓道来。
朱门殇抬手在琴师眼前摆了摆,琴师仍无所觉,朱门殇方才开口问道:“多久了?”
“什么?”老琴师问。
“你的眼睛。”
“两年有余。”琴师应道,手中琴弦未停亦未迟,他已惯了回答这等问题。
朱门殇忽然伸手擒住琴师按弦的手,一时琴曲乱调,琴师满是皱褶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了然。他感受到朱门殇正在为他细细诊脉,索性连拉弓的手也停下,反正也不成曲调了。
众人对朱门殇这个举动感到好奇,原来这人果真是个大夫?
“我已寻过名医。”琴师张开略微干涩的嘴说道。
朱门殇放下琴师的手,沉吟片刻,道:“可医。”琴师的脸上登时出现生气,犹如黑暗中见微光,朱门殇却接着道:“但医好无用。”
“大夫此话何解?”琴师略显急促地问道。
朱门殇这句话不单琴师困惑,其他的人也是满头雾水,知其言不解其意。
“医好,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之后,无复光明。”
这话一出,老人的脸色又黯淡下来,沈玉倾脸上更露出惋惜之情。他对别人的痛苦,总能感同身受。
琴师沉默了半晌,问道:“还能再看一次日出吗?”
朱门殇道:“现在是子时,两个时辰后日出,只是天气阴雨,有无缘分不可知。”
琴师又问:“诊金多少?”
朱门殇道:“我施医不施药,你的病好不了,也不收你诊金。”
琴师不待犹豫,忙不迭将二胡倚身搁好,拱手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多谢!多谢!”
朱门殇从腰间囊袋取出数根银针,十指抓满银针,下一刻,银针便如风吹落花般散乱,难见其轨迹,转瞬之间,银针已插满琴师周身要穴。
那些武人刹时议论纷纷,见其下针手法,绝非寻常大夫。赵强也急道:“就是这个,刚才他就是拿这个针扎我。”
“朱大夫不过三十多岁,竟有这等妙艺,假以时日,必成医中鬼神。”谢孤白沉声说道,身旁书僮紧盯着琴师看,似是在等候琴师睁开双眼的那一刻。
沈玉倾亦是佩服,心想若能招揽此人,对青城派可是一大助力,非得好好结交不可。
“闭气,我助你通畅双目经脉。”朱门殇喝道。
琴师遵照朱门殇指示,闭气停止呼息,朱门殇双手拇指分按在琴师两眼瞳子髎处,不停揉捏,琴师顿时脸泛潮红,散出一股热气来。
朱门殇收起手,随意地拍了几下,道:“好了,你可以睁开双眼了。”
琴师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抬起久未活动的眼皮,他感受到一道光线从外而内刺激他的眼眸,刺眼,但却令人沸腾。
他已经许久未见到光了。
“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琴师激动道,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朱门殇,再看客栈里的每个人。他贪婪地看着这里的每张面孔,以及客栈里的每项物品,虽然模糊,但与之前的一片黑暗已是天壤之别,视物之感着实使他怀念。
众人皆不禁瞠目结舌,那名大夫竟真的将盲眼琴师给治好了。
琴师呼喊一声:“活菩萨!”正要跪地,却被朱门殇一把扶起,道:“未能全愈,算不上什么。”
盲眼琴师携着二胡起身,弯腰道:“多谢神医,大恩大德铭感在心。”
朱门殇摆了摆手,道:“天色将亮,你要上山,现在就要出发。”
盲眼琴师一愣,再弯腰道谢,将二胡小心翼翼地收入墨色木盒,背起木盒便要离开。
几名壮汉立刻拦了上来,盲眼琴师一愣,回过头来。沈玉倾见到朱门殇正看着自己,又看看琴师,心中不忍,挥了挥手。
几名壮汉立刻让开。
众人皆愣愣地目送琴师离开,那名书僮突然起身追上琴师,在琴师正要踏出门口时唤住他道:“老伯,请留步。”
琴师闻声收住步伐,那书僮拾起他遗落的手杖,走至他身旁,将手杖递给他道:“别忘了手杖。”琴师感激道谢,书僮又道:“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东边的山路地势较缓,你往那里去,可以省点时间。”
琴师先是一愣,随即微微颔首,便跨步离开客栈,书僮也再度走回谢孤白旁边坐下。
众人心生好奇,不免在心里多做猜测。半晌,沈玉倾问朱门殇道:“朱大夫愿意留下吗?”
朱门殇眉头一挑,道:“帮我备车,我要进城。”
沈玉倾又望向谢孤白,问道:“谢先生呢?”
谢孤白看向朱门殇,笑道:“虽然朱大夫性情古怪,却甚合我脾胃,算得上一见如故,我想多与朱大夫亲近,便与他同行吧。”
朱门殇看着谢孤白,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一见如故,甚得我心,哈哈哈哈哈!”
谢孤白道:“沈公子何不与我们同行?”
沈玉倾拱手道:“今日不克□□,两位若住在青城,明日自当拜访。”
谢孤白也拱手道:“那明日再会了,沈公子,告辞。”
沈玉倾一挥手,一名壮汉奔来,沈玉倾拱手道:“还请三位稍待。”
朱门殇又挑了挑他那两道粗眉,回到座位上。
福居馆的故事,还未完结。
※
琴师出了客栈后,撑着伞沿着老驿道赶路。天空仍是黑云紧布,他视线有些模糊,不免心里有些担忧,这云层厚实,日光难以穿透。
他来到一座山脚,想在天亮前上山,然而他找着山径时,那里竟有两人执枪守在左近,犹如凶恶的门神。
琴师转念一想,一手撑伞,另一手持手杖不停点地,再度变回瞎子模样。守卫不明所以,只手将琴师推开,琴师扑倒在地,发出一声哀嚎,守卫将枪尖顶着琴师的颈项,琴师颤颤巍巍地紧抱住木盒,另一手拿着木杖乱挥,呼喊道:“你们是谁?想干嘛?”
另一名守卫见状,道:“原来是个瞎子,莫与他为难。”问明了琴师是要上山,那与点苍使者所经道路方向不同,便放行过去。
琴师一面抱着木盒站起来,一面不停点头与守卫道谢。
“快走!快走!”守卫皱脸催促道。
琴师背好木盒,点着手杖向前摸索,守卫嫌憎地闪开他,琴师一步步缓慢地通过守卫,走上登山的路径。
琴师走了几里路后,止住脚步,回首一望,守卫已不复见,再回首跨出步伐,不料,那步伐与先前两不相同,异常地雄浑有力。他又抬足往前一跨,霎时竟如泡影消散无踪,往前路望,方隐约可见其背影。
一阵赶路过后,琴师停在一处山顶断崖,周边林木稀疏,偶有几声夙起的鸟鸣。这时雨势暂歇,然而天上仍是密云四布,晦暗不明。
琴师取下木盒,打横于一掌,一手掀开盒盖,取出胡琴,再将木盒安放于岩石之上。他用长满老茧的大掌缓缓抚过弓弦、琴身,闭目惋惜道:“两年有余……”
随即,琴师睁开双眸,眸如鹰隼,两掌覆于琴首琴尾,施力紧握,琴杆竟尔弯曲如弓。他拾一尖石割去弓毛,再斩琴弓末端曲处,而后削尖,使之犹如箭镞。
琴师端视掌中甫脱胎换骨的弓箭,虽克难,但杀人足矣。他大手一握将弓箭负于身后,迈步走向崖边。
这时,山下官道,驶来一驾装饰华美的马车,围有众多乘马守卫。琴师昂首立于绝崖,一手拈琴杆,一手搭琴弓,猛然往后一拉,琴张如满月,发出颤颤悲鸣。此刻琴师发仍白,脸还皱,却与客栈里的老弱盲翁判若两人,徒添了数分顶天立地的豪情气慨。
琴师持弓俯下身子,屏气凝神,锐利的双眸锁定马车,只消他一放箭,此箭便如追月流星,穿破车盖,直取性命。
然而琴师却在关键时刻一愣。未料,岔道上又出现另外一驾完全相同的马车,周边亦有众多守卫,眨眼间,两驾马车已并驾齐驱,两路守卫将其团团围住。
琴师心里明白,此弓甚差,箭出弓毁,唯有一箭机会。一箭中的于他何难?难在无法分明,要杀之人在左,亦或右?
正犹豫时,琴杆愈颤愈烈,已绷至极限。琴师大叹一声,只得将命运交由上苍,举弓对准右方马车,以待时机。倏地,耳边响起那书僮说的话,那书僮嘱咐他山路时,又低声说了一句:
“左右难辨时,拣左。”
随即,琴师挪动弓箭,顿开琴弦,刹那间,破空霹雳响,奔箭雷电掣。琴杆亦在此时应声断裂,琴弦松弛无力,再难成曲。
琴师不待箭落便拿着毁坏的胡琴转身离开悬崖,他将琴小心翼翼地摆回木盒,阖上盖子。这时,琴师忽感一道亮光,旋即抬头望去,密云疾散,旭日初升,他毫不畏光地直视晨曦,久久未动,终至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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