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两人的关系有点复杂。</p>
表面上来说,南疆巫傩、青松派、瀚海剑楼三方皆以岳棠为首，但是巫锦城与岳棠之间没有主君辅臣的关系，本质上更像结盟,大家都是想给天庭找麻烦的同道中人。</p>
如果从甘华那一世算,他们还是意气相投的朋友。</p>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们共同参与了一桩史书记载的无解奇案，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平生快事。</p>
岳棠还是很愿意跟巫锦城的前世认一认的。</p>
尽管他还有一段落花残子的事没弄清楚,可是下棋这事也太普通了。</p>
棋的盘面岳棠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立刻摆出来,没有什么隐含意义。</p>
再说,下棋的这段记忆里,“他”遇到的“巫锦城”是一个修士。</p>
这是岳棠从手上看出来的。</p>
凡人的手掌上总是会有一些茧子，指节皮肤上有痕迹，除非是养尊处优到了极致,根本不需要用手拿任何东西，才会肤色莹润，毫无瑕疵。</p>
巫锦城的情况又格外特殊。</p>
原本转世之后,容貌总会跟前世有差别，可是巫锦城经历了堕魔。</p>
堕魔就像把浑身的血肉骨骼生生敲碎,然后重新拼凑起来，其中之苦,绝非常人可以想象，修真界有很多极端的功法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不过堕魔最凶险,稍有不慎,人就失了神智,变成丑陋的魔物。</p>
自始至终都很清醒的巫锦城，自然还想要人的外表，而不是魔的。</p>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前生的模样。</p>
那时巫锦城面临恶神鬿誉的杀身之祸，如果他要维持今生的外表，那么现在他看起来的年纪可能会比周宗主更小。尤其堕魔之后就是化神期，外表很难再改，这种坑自己的事，巫锦城显然不会做的。</p>
当年作为剑修的枭，他的手与现在的巫锦城几乎一模一样。</p>
联想到巫锦城今生的年纪，以及自己今生的年纪，岳棠很容易推测出这次相遇是在南疆之外的地方，那时自己是凡人，而巫锦城已是修士。</p>
凡人跟修士通常没有太深的牵扯，可能是修士救了凡人，也可能是凡人在山中偶遇修仙者。总之岳棠感觉，这应该就像他在楚州瀚剑山破庙遇到胡修士，萍水相逢，对弈一局，雨停花落之后就道别离开。</p>
谁知道前世的自己这么厉害，能点拨得了一个寿元将尽、道心失衡的剑修？</p>
谁知道前世的自己这么胆大，都怀疑别人是精怪了，还敢跟对方继续来往。</p>
不怕被吸了阳气？</p>
……哦，还真不怕，燕召已经老了。</p>
吸阳气的鬼怪要找也是找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头子嚼了还嫌费牙。</p>
岳棠扶额。</p>
燕老先生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能怪燕老先生。</p>
而且如果没有燕老先生，巫锦城今天估计也没法坐在这里了。</p>
好家伙，这不止是半个师父，这还有绕弯子的救命之恩，以及悟道点拨的引路呢！</p>
岳棠虽然琢磨着要让巫锦城尝尝尴尬的滋味，可是绝对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同时还一杆子捅到了自己脑门上。</p>
——不管在修真界，还是人间，师徒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关系。</p>
看夺舍成风的楚州修士就知道了，徒弟养着还在吃奶的师父，前世的师父也还是师父。</p>
这让他以后怎么跟巫锦城相处？</p>
岳棠想到这里，忽然一愣。</p>
奇怪，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师徒关系？</p>
按照巫锦城的性格，别说点拨之情救命之恩，就算两人前世是真正的师徒，巫锦城也不会改变跟岳棠相处的态度，最多会表现得尊重几分。</p>
这也不算是尴尬吧？</p>
他们只是意气相投的朋友，也是很有默契的同道，可是他们其实没见过几面，满打满算相识还不过一年，就算关系忽然变了，也不会有无法适应的感觉。</p>
他们又不是打小一起长大熟得不能再熟的师兄弟，更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忽然多出一个前世的师徒关系，那才会特别尴尬，而且无所适从……</p>
等等。</p>
岳棠的眼神慢慢变了。</p>
他悟透的那瞬间，无比庆幸自己这会儿是低头思索的动作，否则他的心境剧烈变化，难免会被巫锦城看出端倪。</p>
“……”</p>
岳棠无奈。</p>
他简直想要问一问自己的道心，是不是十万大山待得太久，没有新鲜事物让它满意，否则的话，好端端地干嘛要找个情劫渡一渡？</p>
果然是道魔不两立吗？遇到魔就会犯冲？就算不打起来，也必须翻脸疏远？</p>
如果没有天庭这个威胁，情劫一起，自然是要减少碰面，闭关修炼的。</p>
天地这么广阔，耽于情爱，实在不是岳棠的性情。</p>
现在人不能走，只能想办法管管自己的道心了，岳棠无声地叹了口气。</p>
好在心念初起情愫初生，还很浅淡，完全管得住自己。</p>
岳棠收敛情绪，镇定自若地抬头：“巫道友，你之前当真没有认出我？甘华那一世不算，燕召教了你许多，你也没有想到他的身上？”</p>
“……我很敬重燕老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