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603号房门被推开。
走在前头的是许向飞。
他脖颈上缠着吊死绳,被后头的周昌推进了房子里。
周昌目光看向玄关旁的鞋架,不用他说话,许向飞便蹲了下来,在鞋架第三排的某个鞋盒子里,抽出一叠崭新的鞋垫。
从那些鞋垫里,许向飞找出了一张杏黄色的符纸。
符纸被保存得很好,几乎还是崭新的状态。
其上符箓,也以四道剑形笔触作为符头。只是这四道剑形笔触又被一道横杠猛地拦腰截断。
那种冲天而起的气韵,顿时不复存在。
符头之下,乃是一个以毛笔勾画出的漆黑手印。
手印上的掌纹也被描摹得清晰可见。
手印下的符胆,乃是一个‘开’字。
开字之下的符脚,则是‘定形瘟幡’四个古体篆字。
周昌从许向飞手里接过那道符咒,他看着符咒上的内容,与自己掌心里烙印的‘瘟丧神传承符’相互对照,很容易便发现,两道符咒从符头到符脚,几乎每一处皆有对应。
符咒可以简单看作是一种加密信息。
上面的每一种图案都不是随便画就,它们各自代表着某些关键信息。
通明这种种图案之后,即能将之随意组合,形成具备各种效用的符咒。
今下周昌并不明白这些图案背后的涵义,不过仅仅对照两道不同符咒,他也有所收获一一许向飞继父的来历渊源,和瘟丧神阿西应当也存在着紧密关联。
加上许向飞先前骇恐之下,道出来的种种线索,周昌越来越觉得,许向飞的继父,很有可能就是在百千年前,下涉黑荒山阴矿的‘李奇仙师’。
李奇不知是遭遇了变故,还是故意为之。
———他在下涉阴矿矿区前,首先将自己的肉身,化散于三瘟村中的李、胡、柳、任四家血脉之中。
独以神魂出游阴矿世界。
在这处阴矿世界中,他曾扮演过很多角色。
以他的诡仙修行层次,哪怕是扮演失败后引来的门后鬼-阴生诡,他也能降服如猪狗。
不久以前,胡阿四聚齐了起幡咒,及至四姓人的血肉,让自身长出了仙师肉。
李奇的肉身在他身上复苏。
随着他在黑荒山阴矿前念出起幡咒,试图打开阴矿,掌握其中的发燥神幡,山中阴矿霎时洞开。
所谓的神幡,只是李奇用来诱骗四姓人为自己做事的一个千年之谎。
山坟内,自然并没有所谓发燥神幡。
反倒是胡阿四因此枉送性命。
李奇肉身挣脱而去,跟着步入当下的新现世内。
至到如今,从许向飞口中,周昌已然得知其继父找回身体的消息。
按理来说,李奇如今已然彻底完整。
但事实却是,他的一道主魂和许多记忆,还散失在未知之地。
他在新现世里以许母为引,不惜在许母身上推开鬼门关,就是觉得,自己散失的那些关键东西,可能就在‘某道门’后。
那道门,未必就是鬼门。
但李奇最容易感应到的,却就是这道门。
而导致李奇丧失记忆,散失一道主魂的,周昌感觉,此中必有‘无心鬼’的手尾。
无心鬼和瘟丧神塑像,都是黑荒山坟的‘冢中之骨’。
二者很可能比李奇更早存在于那座阴矿山坟之中。
李奇下涉阴矿的时候,应该就触动了无心鬼的杀人规律,因此散失记忆。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周昌乐在其中。
他在这处阴矿矿区内,不曾获得一道‘火种’,不能借火种以照映矿区里的种种传承。
但误打误撞之下,却叫他未有借助火种,就先将‘瘟丧神传承’掌握在手中。
以及牵连着‘黄天黑地观想法’的那个神秘老人。
对方自称是‘瘟癀派传人’。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与‘瘟’相关的传承?
“把这张符贴在额头上,就会收到各种‘死亡预言’。
在自身不断经历种种死亡的时候,我母亲的鬼蜮也会跟着不断收缩。
最后,我母亲的鬼蜮会消散,你就能从这里离开了。”
许向飞看着被周昌捏在手中的那道符咒,颤声说道。
周昌垂目看向他: “你准备好了?”
听到周昌的问话,许向飞一阵沉默。
沉默之中,他忽然点了点头。
“只有你对令堂的鬼蜮了解最深。
你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贴上这道符咒,而最终死在各种死亡体验里。
看来你是真的准备好了。”周昌这次语气笃定。
许向飞抬起眼帘,阴冷地看着他: “我有的选吗?
我不贴这张符,那道你把它贴在脑袋上?
而且,话说回来,你有的选吗?
除了放手让我去试验这个办法之外,你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从我妈的鬼蜮里逃生?”
许向飞看着周昌的眼神,虽仍有惧惮,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笃定与释然。
在双方互相接触的过程里,不只是周昌在探究他的意图,他也在探究周昌的筹谋。
他料定周昌想要掌握更多的线索,得到更多的情报。
那他所说的办法,周昌就不可不试。
这个人,凶狠毒辣又意志坚定。
越是这样的人,越会坚定他们自己的选择。
“从前我是没得选,不过现在就不一定了……”听到许向飞的话,周昌下意识地就想接上一句,不过他最终按捺住了,只是咧着嘴笑,并未多言其他。
阿西就在他的身上。
虽然如今瘟丧神力量孱弱,不能和无心鬼那种层次的想魔对抗,但保护周昌一个人,抗御许母的杀人规律,倒也不成问题。
他又多了一张底牌。
面对今下的情形,也就更为从容。
周昌拉着吊死绳,将许向飞拖到了房子的主卧室里,他令许向飞躺在床上。
许向飞看着那张大床,眼神抗拒,摇了摇头: “我要躺在自己的床上。
父亲就是把妈妈铺在这张床上,把她肢解了的。
我的床在隔壁房间。”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周昌满足了他,将他带到隔壁房间,令他在床上躺好。
吊死绳随后拖长,将许向飞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床上。
周昌捏着那张符纸,与许向飞相视。
对方冷冷一笑: “来吧。”
他话音落地,周昌便将那张符咒贴在了他
的额头上。
黄符纸下,许向飞微闭双眼。
这间卧室内,扭曲不祥的感觉缓缓酝酿着。
此间分明灯光明亮,置身此中,却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心灵蒙尘、晦暗难明的感觉。
那些灯光映照不到的角落,反而愈发昏暗。
初开始时,立身在此间的周昌,并未感受到许向飞贴上那道符咒之后,身遭有甚么明显的变化。
许向飞还能偶尔睁开眼睛,看一看他。
后来,变化慢慢出现。
悬于天花板上的灯具,倏而忽明忽暗起来。
好似有一只漆黑的手掌,将那盏灯覆盖住,也盖住了灯具散发出的光芒。
在灯光忽而黯灭的瞬间,四下的黑暗里,再次浮现出一张张惨白的鬼脸。
那些鬼脸上的五官不再模糊,它们逐渐变成许向飞的模样。
第一张鬼脸缓缓开口言语: “我叫许向飞,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里本该是我的避风港,是我慰藉心灵的地方,但是,今天在家里,我却遭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恐怖。
我被人杀死了。
那个人,用一根我无法挣脱的绳子,勒死了我……”
随着第一张鬼脸发出对许向飞的死亡预言,房间某处阴暗的角落里,倏而走出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没有五官、分辨不出男女,它无声无息地走到床前,猛地伸手抓住了周昌缠在许向飞脖颈间的那条‘吊死绳’————
吊死绳与周昌的意念牵连极深,唯有周昌能控制它。
并且,这道绳索对于小鬼有着极强的压制力,随意就能拴住一只小鬼。
反过来,鬼想要操纵它,基本没有可能。
但是,如今随着那道黑影双手接触到吊死绳,这根绳子竟未反制这道鬼影,反而在其双手发力之下,慢慢绷紧————
床上的许向飞猛烈挣扎,试图弹动身形,摆脱这窒息体验!
然而,他周身都被吊死绳捆绑了起来,此时根本挣脱不得!
于是在那鬼影双手用力之下,他的脖颈近乎被勒断,挣扎的频率愈来愈微弱!
周昌见状,试图操纵吊死绳,脱离那道鬼影的掌控。
他心念转动之间,吊死绳时而绞缠在鬼影双手之下,时而又被鬼影用力拉拽绷直————
此番拉扯中,许向飞的脸色、嘴唇发绀,舌头往外伸出很长,双目暴凸!
许向飞双腿连连蹬动,将床单褥子都蹬得堆叠在床脚。
最终,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脑袋一歪
贴在他额头上的那道符咒,由黄色渐转作赤色。
站立床边的鬼影,忽然转身面朝着周昌。
它没有五官、只有大概得形体轮廓,只是双手掌心里,好似各有三道掌纹。
那三道掌纹如鱼蛇般游动着,时时变幻。
在掌纹变幻间,鬼影忽化作一阵阴风,拂扫过整个房间,也刮过周昌身畔。
周昌心里泛起一阵冷意。
“哗啦!”
阴风拂扫过许向飞的身躯,令他额头上那张血红的符纸跟着发出响声。
在这阵响声里,许向飞长吸一口气,竟活了过来!
他蓦地张开一双充血的眼睛,近乎被勒断的脖颈跟着咔咔作响,他转过脸,被符咒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