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落在了道人面前，绽开花朵，水珠溅到了道人身上，带来暮春时的凉意。</p>
道人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去。</p>
燕仙如今已被封为正神，自然不住在安清了，并且他老人家在民间极受欢迎，香火越来越盛，各地都是他的庙宇神像，忙碌之下，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回过安清、多久没有来过这座亭舍了，以至于亭子年久失修，都开始漏雨了。</p>
这点雨珠，好似在催促道人，应当离去了。</p>
“走吧……”</p>
道人站了起来，一手抄起雨伞，一手拿起竹杖，往山下走去。</p>
燕仙台上终于又有人来。</p>
远看是两个老者，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手上拿着镰刀，背着背篓，近看原来只是两个半大少年，都赤着脚，似要穿过燕仙台往江边去。烟雨中远远觉得一阵暮气，近了一看，才知仍是少年心气。</p>
道人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p>
“上回柳江大会才热闹，比上上回还更热闹，惊雷剑圣舒一凡都来了，听大人们说，周边作乱的妖怪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就跑了个干净！”</p>
“剑圣啊……”</p>
“那些江湖人都这么叫，叫以武入道，就是练武练成了神仙！”个子略高一些的少年说得煞有其事，“不过听说以武入道的不光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大侠也以武入道了，也来了，但是没有露面！”</p>
“练武练成神仙得多难啊，不如直接去道观里学法术，直接变成真神仙！城外走蛟观的观主就是会法术的！”</p>
“那你去学吧……”</p>
“你去……”</p>
“你去你去……”</p>
“咦这个道士从哪里来的？”</p>
道人撑着雨伞，与少年擦肩而过，也偏头凝视着他们的面容，如他们凝视自己一样，是对这场相遇缘分的敬重。</p>
慢慢走出燕仙台。</p>
当年给道人开门的道童果真聪慧，只是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不好用聪慧二字来形容了，性格里的机灵也变成了沉稳智慧，如今的他起码得到了当年青阳子的七八分真传，而他距离当年的青阳子，起码还隔着四十年的光阴。</p>
而且他还很喜欢钻研道法，好不容易遇到宋游，自是要留他多住几天，请他出门转山，游玩安清风景，十里画廊，于山水春景之间，向他请教修行和法术的事，便是道人们的山间闲聊了。</p>
好比文人出去踏春，游山玩水，见天地广阔景色出奇，便吟诗唱词，饮酒作赋，好不快活。</p>
道人之间也如此。</p>
双方都很开心。</p>
只是终究是该离去的。</p>
几日之后。</p>
安清县城。</p>
北城门边上有家旅店，旅店对面有家肉汤馆子，包浆的榆木桌子，宽板凳，店家倒还是原先那位，比起道人记忆中苍老了不知多少。</p>
“两斤的骨头，一碗帽儿头，啊不，来两碗吧。”</p>
“好嘞！”</p>
仍旧是两人相对而坐。</p>
只是一面坐的是道人，另一面坐的却是不安分的女童。</p>
女童胡乱扭头，眼睛到处瞄。</p>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p>
大坨的筒子骨和龙骨，与同样切成大坨的白萝卜一同炖成了汤，骨头上的肉被炖得耙软，白萝卜被炖得半透明，汤上浮着一层油花儿，又有如玉一样的葱花葱白作为点缀，很简单的做法，却能轻易勾起人的食欲。</p>
“三花娘娘，请吧。”</p>
“唔！”</p>
女童这才老实下来，不断晃头乱瞄，转而盯着道士，一脸严肃，似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女童不是她一样，学着说道：</p>
“道士，请吧！”</p>
女童学着道人，直接伸手上去，抓起筒骨放到面前来啃。</p>
不忘撕下一点肉，用来喂燕子。</p>
啃完一块筒骨，满嘴肉香，意犹未尽，又学着道人，拿来一根筷子，插进萝卜中，串着萝卜到嘴边啃。</p>
萝卜吸饱了肉香，也带上了肉香，还微微泛甜，好吃是好吃的，只是相比起大坨的肉定是不如的。于是三花娘娘举着筷子，看向燕子，看了几眼后又收回目光，看向外头，将这萝卜喂给了马儿，继续吃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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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好像吃过这个……”</p>
三花娘娘抬起头，对道人说道。</p>
“是的……”</p>
道人只是回应了一句，便继续吃了。</p>
吃完结账，不到一百文。</p>
外面依然在下雨。</p>
春雨如丝，被风吹斜，烟雾朦胧，随风而走，透过城池可见远处山水，依旧美得像是一幅惊艳的水墨画，只是不见当年旧人。</p>
马蹄踏青石，也踏雨水，步步都是花，随着道人一同，慢慢出了城。</p>
这次的路与上次完全不同。</p>
不过还是靠燕子探路寻溪。</p>
穿过栩州北部，不经平州，直去竞州。</p>
山高皇帝远，草盛贼人多，天地一乱，妖魔频出，如今降妖除魔的主力变成三花娘娘和燕子了。</p>
不知不觉，春季已尽。</p>
夏季到来，阳光愈盛。</p>
人间五月，道人终于到了竞州。</p>
竞州有名山，名曰真山。</p>
是和逸州青成山、鹿鸣山齐名的道教四大名山之一，山上宫观无数，隐士极多，道人上回就想来拜访，只是中途去了别处。</p>
如今有燕子帮忙寻路，顺路就来了。</p>
真山附近满是桃树，不仅山上长满了，当地百姓房前屋后长满了，就是路边也常常长着有，五月盛夏，桃树正是茂盛之时，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结着一颗颗硕大的白水桃，小的也有拳头大，大的有常用的碗口那么大。</p>
一路走过，都是诱人的香气。</p>
宋游停下询问外出劳作的老人，问他哪里可以买得到桃子，却被老者数落痴愚，给他说此地桃子贱如野草，随便摘就是。</p>
说着还自己摘来一颗塞他怀里。</p>
道人见状笑笑，也学他摘桃。</p>
真山附近的桃子与道观一样出名，哪怕是在窦大家的画中，当地百姓也对此心心念念。</p>
宋游对它也仰慕许久了。</p>
如今摘来，洗净绒毛，放到嘴边就是一口，只觉果然香甜，汁水充沛，不负盛名。</p>
随即这才转身，前往浮云观。</p>
依稀记得怎么走。</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