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已经八年了。</p>
当初所有的茫然彷徨、惊惶不安都留在了当初，当下是当下，她已习惯了这里的四季轮转日夜交流风雨变化。</p>
她已嫁作人妇了啊。</p>
甚至都有了孩子。</p>
小柴娘转头看了看郎君，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声哭泣，掩面拭清泪。</p>
道人也沉默了一会儿，只用手轻轻抚摸着旁边背上的毛。</p>
猫儿也扭头盯着他，不时又扭头看向小柴娘，既能感受到小柴娘此时内心的悲伤，也能感受到这几个人心里的复杂感慨。</p>
“这样吧――”</p>
道人再次开口说道。</p>
“柴娘毕竟于我们有款待之恩，若是柴娘很想回去看看，数年之后依然如此，那么在七年之后，便请去逸州拙郡灵泉县阴阳山伏龙观，届时在下可以带柴娘再回去看看，只要不说起如何进出的就好了。”</p>
“逸州……”</p>
小柴娘喃喃自语。</p>
杨家是当地商户，布匹要往外卖，大多得从逸州走，自然知道，从这里去逸都也有两三千里的路，而且商道并不好走。</p>
心中悲伤，却也谢过道人。</p>
宋游没有多说。</p>
世事难测，时间最奇妙的地方，便是不知它会将你推向何方。</p>
沼郡纤凝的“外来人”故事奇妙，奇妙之处在于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在于他们口中讲述的那方天地，在于他们看见熟悉的山与湖却见不到熟悉的村落与乡人、想回去也回不去，因而吸引了许多人的兴趣，很多文人甚至特地赶来，寻访他们，将此写作文章，然而啊，等到很多年后真的有一个艰难的机会可以让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却又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回去了，岂不是也惹人感慨？</p>
过了许久，小柴娘才缓过来，与他闲聊当年旧事，也说当下的纤凝。</p>
画中世界山脚湖畔村落无数，这里山脚湖畔也是村落无数，许多村落都相似，可名字与村民又全然不同。纤凝苍山上也有一片庙宇，不过却不是道观而是一个佛寺，后来成了尼姑庵。</p>
相似处惹人感慨，不同处惹人悲伤。</p>
聊了半上午，宋游才告辞离去。</p>
“我们就住在前边，靠着大街的永春客栈，柴娘郎君若有事情，可来寻访我们，会一直住到寒冬。”</p>
“道长慢走。”</p>
小柴娘泪还没干，款款施礼。</p>
“尊驾慢走。”</p>
郎君也连忙起身行礼。</p>
宋游自然回礼。</p>
这位郎君是杨家的小郎君，看着三十左右，很有书卷气，听说在读书求功名，这个年纪在这年头的百姓里面不算年轻了，可放在读书求取功名的人里面又好像不算格外年长的，当年纳小柴娘为妾的时候，他应该也就二十出头。</p>
这年头小妾地位不高，夫家越有社会地位小妾就越卑微，杨家是商户，不过生意做得挺大，看得出小柴娘并没有被这位郎君所轻慢，由此可见也能算得上是一位君子。</p>
宋游便也对他多有尊重。</p>
“在下喜好清净，来访之事，请不要传扬出去，若有外人问起，就说一位以前曾经遇见过的游方道人即可。”</p>
“知晓了。”</p>
两人将他送出了门。</p>
道人叫他们不要远送，随即沿着小巷慢慢悠悠往回走。</p>
身旁院墙里仍有布匹抖动声。</p>
猫儿依然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跟随在他身后，仰头一直把他盯着，开口说道：“你好像也有点不开心……”</p>
“只是有些感怀。”</p>
“感怀！”</p>
“是……”</p>
“什喵感怀？”</p>
“……”</p>
道人便停下脚步，俯下身来，将随他一同停步的猫儿抱起，对她说道：“因为我也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啊。”</p>
可是仔细一想，谁又没有呢？</p>